行至城关,护卫前去打点守门士卒,稍几句言谈就放白婉君通行了。
城中景色与外大相庭径,夜色阑珊,华灯初照,星罗棋布的高低楼阁,车水马龙坊间市井,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笑语声不绝于耳,青丘国像笼罩在美梦中,纸醉金迷,虚幻浮华。
不过,最惹眼的地方,是那一座座金碧辉煌的朱红宫殿,如鹤立鸡群般镶嵌在城东,以南北为中轴对称而建。
新月朦胧悬于殿天后,琉璃彩瓦盖金顶,水晶玉雕压飞檐,满城奢靡远不及它,无比华丽又静谧清冷,无人敢去,与这头的热闹形成强烈对比。
白婉君仔细记忆着地形,这些看起来杂乱无章的街巷建筑,竟似乎是有规律可循,仿佛一个巨大的星图阵。
白婉君的着装与这里住民风格迥异,旁人都偷瞧她,小声议论着,但近处的人都会低头退让出路来,是因为狐世子吗?好像不是,感觉与林中奇物一样,人群忌惮的是几个黑衣护卫。
一个年幼孩子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来,跪倒在白婉君脚下,衣裳褴褛不堪,裸露的瘦小肩臂上有块状灼伤,腰底露出半截残缺的狐狸尾巴,一股烧焦味混着草药味扑鼻而来。
孩子双手死死抓住白婉君的绣鞋脚踝,猛然抬头,孩子的一只眼珠不见了,只有幽邃渗血的空洞,剩下一只眼里全是惊惧,直勾勾的望着白婉君,泪珠掺血大滴大滴滑落。
白婉君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不轻,只见孩子大张着嘴发出呜啊不清的声音,下颌血染鲜红,舌头,被割去了。
这是……在求救。
一个护卫拔刀走来,一脚将那孩子远远踢开,白婉君刚要发怒,却被狐世子按住肩膀,她转头看去,狐世子眉间紧锁,缓缓摇了摇头。
白婉君先前就发觉不对劲,在外界的时候,护卫都是归狐世子支使,但一进青丘,形势就逆转了,狐世子对护卫的顾忌不差旁人。
狐世子拽着白婉君走入最近的客栈,剩下三个护卫立刻跟上来,白婉君明白了,狐世子也处在护卫的监视之中。
狐世子替白婉君开了一间房,
“路途劳顿,您先在这里吃些东西,好生歇息一晚,明早会有车马来接您。”
说罢便领着三个护卫仓惶离去。
……
刘素素收养小黑熊几年后,时值正夏,初来乍到时瘦皮包骨的小家伙,现在已然堆起一圈肥膘,模样憨状可掬,性子却顽皮好动,倒怪可爱的。
平淡的隐居生活穷极无聊,小黑熊偷跑出竹林玩乐早已轻车熟路,最近有些得寸进尺了,归家时间越来越晚,刘素素清楚,小家伙正是贪玩的年纪,再说多少话也不容易听进去,只是反复叮嘱道,
“小调皮,你溜出去玩不妨事,但切记要在天黑前归来,入夜险恶,妖魔四出,须处处小心,莫把性命不当回事。”
“嗯嗯嗯,知道啦知道啦,刘大娘总是顾虑好多呀。”
小黑熊草率的敷衍答应,大概又是作耳旁风了,刘素素忧愁又添几分。
小黑熊当前灵性甚佳,正是修习研学的最好时候,之前刘素素有寥寥数语提过几次,可小黑熊对读书的反应……唉,说来却是欲哭无泪,得另想法子将她哄去巫山才行。
等刘素素回过神,那小黑熊早又悄悄溜出去了,近些日来,林中要处理的事务愈发多起来,没时间整天守着她了,惹什么乱子的倒无碍,只要不遇危险就好,随她去吧。
小黑熊欢脱的在原野中奔跑,有时找棵糙皮树蹭背去痒,有时在溪流边嬉水捉鱼,攀高爬底,在花丛中打滚撵蝶,沾来一身芬香,乐不可支,流连忘返。
申时的太阳不再毒辣,小黑熊玩的有些累了,爬到一处小坡上,慵懒躺在草地中,微风不燥,夏阳舒暖,混着泥土青草的气息,倦意悄然摸上眉眼,打了个哈欠,眼皮缓缓合拢,翻身便沉入梦乡。
醒来已是昏黄余晖的时辰,天边红霞扶峰林,日长睡起无情思。
小黑熊伸过懒腰,揉了揉惺忪睡眼,惊觉不好,这么晚了,回到竹林肯定入夜了,免不了要挨刘大娘一顿说教,得快些回家才行。
越是心急时,越是容易搞砸。
小黑熊连跑带跳没几步,突然一脚踩空,一声“卧槽!!”中,带着三分震惊,三分愤懑,四分绝望,只见大团黑毛球咕噜咕噜滚下土坡,越滚越快。
土坡底下的灌木丛里,匍匐着一高一矮两个妖怪,全神贯注的盯着路面,像是在埋伏什么人,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高速飞来的黑毛球,小飞熊来咯!
不偏不倚砸落在高个子后腰,恍若天罚降世,来取你狗命。
受到突如其来的猛烈撞击,高个子的龙虾怪,感觉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陨石砸中了,五脏六腑差点全碎了,一口鲜血噗出来,恍惚间听见了脊梁骨断裂的咔擦声,来不及哀嚎就趴死在地上,一息尚存。
矮个子是个蛤蟆怪,手持钢叉,唰的蹦起来,五短三粗,活像坨生了手脚的冬瓜,站着和趴着,看起来区别不大。
蛤蟆怪四处张望,扯着嗓门怒吼,
“是谁?!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居然偷袭我们哥俩!敢不敢出来跟我比划比划?!”
接着,蛤蟆怪的视线落在一旁缓缓咕踊的黑毛球上,心底猛一震,生了些许怯意,这黑乎乎的一团,究竟是何种法宝?
蛤蟆怪握紧钢叉,鼓起勇气挪步过去,用叉尖轻轻戳了下,好像,没什么威胁,就壮大胆子踹了一脚,小黑熊被踹翻过面来,搓着双掌嘿嘿傻笑,
“大哥,我只是碰巧路过,路过,我妈喊我回家吃饭,先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说罢拔腿狂奔起来,蛤蟆怪瞬间火冒三丈,举起钢叉标射出去,精准刺中小黑熊后腿。
小黑熊剧痛难耐,更不敢停下脚步了,哪知那钢叉尖涂了毒,如今刺进血肉里,毒素即刻蔓延全身,她晃晃悠悠的迈出几步,便倒地不起,四肢麻痹了。
蛤蟆怪不紧不慢的走过来,拔出钢叉,一脚踩在小黑熊脸上,
“你个炭炉里爬出来的黑祸害,坏了爷爷的大事还想一走了之?天底下可没这么便宜的事。”
小黑熊听了,反正被逮到了,横竖是个死,非得回嘴骂这丑八怪几句,咒死他!结果微微张了张嘴,口水淌出来,却发不出声音,舌头麻木了。
蛤蟆怪蹲下来,抽出一把锋利匕首,
“被你害惨了,狐狸未捉到,可没法跟龙王们交待,如今海里是回不去了,你倒有点灵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爷爷一刀一刀活割你的皮肉吃了,找个山野妖怪投靠去。”
小黑熊闭上眼等死,蛤蟆怪一把掐住她的脸,
“睁大眼睛仔细瞧着!你是如何被爷爷一点点折磨死的!”
天黑了,一个白色身影走路悄无声息,不知何时站在了蛤蟆怪背后,弯下腰问,轻声细语娓娓动人,
“你刚刚说,什么没捉到?”
“废话,当然是那只白毛狐狸。”
蛤蟆怪头也未抬的回答,比划着要从哪个部位开始下刀好吃,突然反应过来,欲逃开时,白衣女子手指在他头顶轻轻点了一下,强烈的灵气瞬时震裂天灵盖,直穿脑髓。
蛤蟆怪只跃出一步,就像遭了一击晴天霹雳,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没动静了。
白衣女子掀开幕篱,好奇的瞧着小黑熊,略微思虑后,跪坐在地,咬破指尖,一滴精血落在小熊后腿的伤口处。
小黑熊身上泛起一层淡薄朦胧的白光,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麻痹身体的毒素也随即消失不见。
小黑熊翻身坐起来,大口喘着气,抬头看去救命恩人。
该女子正是妙龄模样,幕篱下的一张巧脸,眉目精致如画,肌肤好似初雪抹胭脂,尤其一双眸子最为剔透明亮,犹如碾碎了星辰在其中。
任谁瞧见都要赞一声倾城绝色,闭月羞花,忍不住一看再看。
素衣似染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
恩人姿容清丽秀雅,娇美难言,恰如异花初胎,美玉生晕,明艳无伦。更显其清丽绝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实在是美极,虽漫步凡尘,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一不流露出仙气飘然,无一不令人倾心陶醉。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仅是一次对视,小黑熊就沦陷了,沉迷美色我乐意!
好漂亮,要是能娶回家就好了,小黑熊向来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这个念头也脱口而出,
“你是天上的神仙姐姐吗?可以嫁给我吗?”
女子掩唇轻笑,
“你方才险些没了命,竟还说得出这种不要脸的话来。”
小黑熊痴痴的看着女子嫣然一笑,平时屁话最多的熊嘴,现在居然不知道该吐什么象牙好了。
“……不可以吗?”
女子笑意不止,憨憨的小家伙还挺可爱的,望着那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想捉弄一下,故作思索道,
“并非不可以,只不过……”
小黑熊两眼放光,激动的问,
“有啥要求?!”
“这样如何,若是你将来可以成为大妖怪,我就嫁与你,作你的妻子。”
“真的吗?不骗我?”
女子轻轻点头,小黑熊站起来,
“那我们来拉勾!”
“拉勾……是什么?”
夜空高悬的圆月似乎感觉羞涩,拉过浮云来遮住半面,小黑熊伸出小拇指,认真的教恩人小手拉勾,女子觉得十分新奇,问道,
“这和发誓一样吗?”
“对!一样的,谁骗人谁就是小狗!”
女子取下手腕中坠金镂玉的红绳链,系在小黑熊臂上。
“不骗你,倘若你真能成为大妖怪,便将赤绳还与我,以此为证,我嫁给你,好了,我还要继续赶路,你早些回家吧。”
“神仙姐姐,你要去哪?”
“昆仑山,瑶池。”
小黑熊呆呆的坐在原地,看着女子的白色身影渐渐隐入夜色中。
耳边忽然远远传来焦急的呼唤声,是刘素素在找寻小黑熊,
“小调皮,今日我不训斥你了,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刘大娘,我在这儿呢!”
小黑熊朝呼声的地方跑去,内心愧疚不已。
刘素素抱起小黑熊,仔细翻看,没有伤口,只是多了一条手链,不晓得是哪里捡来的,没出事就好,她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了,手指戳了下小黑熊脑门,
“小调皮,你又野到哪里去了?”
“刘大娘刘大娘,你听我说,我今天遇到一个神仙姐姐,超级漂亮!”
“好,先回家,吃了饭再细说不迟。”
吃过晚膳,小黑熊绘声绘色描述着傍晚的来龙去脉,只不过,误打误撞砸死龙虾怪的事,被她歪曲成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刘素素仔细听着,朱唇浅抿,双臂交叉在屋里来回走,竟有些不安。
讲完,小黑熊意犹未尽,忽然想起了什么,态度万分诚恳的问,
“刘大娘,我该怎么做,才能成为大妖怪呢?”
刘素素停住脚步愣了一下,思绪被打断了,双手放下,计上心头,
“要成为大妖怪须承受非常艰苦的修炼,会吃很多苦,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刘素素释然一笑,
“那你明早莫睡懒觉了,起床收拾好东西,随我去巫山。”
“得令!”
刘素素心有几分歉疚。
舒仪仙子,对不住了,我会多加学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