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仍在继续,诉说着大家熟悉的故事。
有茶客终于不乐意了,大声嚷嚷道:“张先生,换点别的讲讲吧。你这几天说的,我家六岁的小儿子都倒背如流了。”
“这位仁兄,你有所不知啊。这几天都是宋柯公主包场,这位公主啊,极其仰慕我大盛的文化,天天听三字经,可从不厌烦。”有人解释道。
“哦?可真是稀奇,我听说塔布那地方是寸草不生,猛兽横行,塔布人还会生吃牛肉呢。想不到如此莽荒之地的女子,居然会懂我大盛的礼义仁孝。”茶客高声说道,把这当作了一种谈资。
其他茶客也都纷纷加入进来,各种塔布的道听途说甚嚣尘上。
楼上的塔布人横眉怒目。
“公主,小的这就去教训他们。”有性急的护卫主动请缨。
宋柯摆摆手,她倚着二楼的栏杆,伸出手指着楼下说得最起劲的一位茶客。
“眼熟吗?”
红朵凝着眉,仔细看那茶客,八字胡,嘴角一大颗黑痣,但细看,那脸型那眉目,分明就是今早来送礼的关严。
“这赵王殿下,真是欺人太甚。”红朵愤愤不平。
“别急,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呢。”宋柯轻轻说道。她领教过赵王顽劣傲慢的性子,虽然表面承了自己的相救之恩,但心底更多的却是想找回场子。只是,没想到,他会选择这种方式,真当是幼稚,不过歪打正着,反而替自己做了诱饵。
红朵露出思索的神情,忽然眼睛一亮,凑到宋柯耳边道:“他们越将塔布说地不堪,那人是不是就会越难受,然后便会忍不住出来见殿下?“
宋柯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赌他对塔布有情,也有义。”她的声音很轻,尽管内心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语气中仍透着坚定,让身边人都信心倍增。
不过,那性急的侍卫却猜不透她们的哑谜,在一边抓耳挠腮,嘟囔道:“还请公主下令,让小的下楼打断他们的狗腿。”
“达尔多,稍安勿躁。“宋柯投过去一记安抚的眼神。 达尔多恶狠狠瞪了一眼楼下那些人,这才气呼呼地将刀放下来。
茶客们无端的揣测愈演愈烈。眼见着在这些无聊看客嘴里,塔布人已然成了茹毛饮血,尚未开化的野人,宋柯嘴角浮出一丝浅浅笑意。
“走吧。“
她缓缓下楼,昂首挺胸,眼神随意又带几分说不出的倨傲,环视着众人。她见到众人顷刻间就噤声,或是火速低头,或是左顾右盼,但脸上无一不是说人坏话被抓包的窘迫与担忧,心里只感到好笑,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的,有着身居高位的疏离和淡漠。
一片寂静中,宋柯步出了茶楼,又走了一段路,买了些糖炒板栗,冰糖葫芦之类的吃食,左转右转,几步便拐入了一条小巷。
“现身吧。“宋柯猛地转身,扬声道。
巷口,缓缓走出了一道清瘦人影。
几乎就在第一眼,宋柯就认出了他。
身形比起从前,似乎是拘束了几分,而且更为枯瘦,一袭白衣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面容和宋柯记忆中的相比,虽还是俊美的,但更为透着一种长年不晒日光的惨白,眼角的细纹显出岁月的痕迹。
岁月催人老,哪管你曾风华绝代。
那人眼睛渐渐湿润,开口说话,说的却是塔布语,想来是长久未用的缘故,有几分生疏。
他道:“殿下,这是何苦呢?”
宋柯与他相视,心里也渐渐涌出一些陌生的情绪,有悲愤,也有如释重负。
他躲了整整十五年,母亲派出的暗探多方打听,都不能获得他的一丁点踪迹。如今,母亲驾崩,他总算是开始露出马脚,现在更是被诱使现身,宋柯心中不由地抒了一口气。
心头思绪纷纷,她捏紧了拳头,只感觉到自己鼻子发酸,喉咙发紧,那曾日日挂在嘴边的称呼,却是怎么也唤不出口。
她紧闭上双眼,再次睁开眼时,眼眸中一片清明,所有的情绪被她很快掩藏起来,只那眼角隐约的水光证明了她片刻的失态。
“好久不见啊,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可好?“她轻移脚步,朝那人走去,动作极其轻微,似乎是怕惊扰到他。
那人往后退了一步,摇头缓缓道:“殿下请回吧。我意已决,是决计不会再返回塔布的。“
“塔布与你而言如果是不愿再次踏足之地,你又为何要出现?“宋柯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那人微微垂眸,似乎不敢看那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低声道:“我乃塔布叛徒,殿下却贵为公主,还请殿下忘却往事,不必再记挂我一介匹夫。“
“母命不可违。“宋柯道,同那人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那人却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般,垂在身侧的手猛然颤抖,良久,他终于平静下来,绝然道:“恕难从命!“
“呵。“宋柯并不意外这个答案。
十五年前,他能从塔布王宫逃离,如今断然是不愿意再回去的,即便是那里有她,和他血脉相连的女儿。
当初朝夕相处的情谊,都能轻易割舍,更何况是如今呢?
宋柯想到此,便也不再废话,道:“既然如此,达尔多!”她的声音陡然提高,眼底最后一丝柔情散去,转而升起的是果决和凌然。
达尔多早就按耐不住了,立即从墙头跳下,双手成爪状,向那人的双臂抓去。
那人脚步凌乱,身形不稳,急忙向后退。
达尔多胜券在握,眼见着就要探到那人的身体,心头正得意着,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喊叫:“小心!“
顷刻间,白色粉末在他眼前飞舞开来,迷住了他的视线。“啊!”达尔多眼中一阵刺痛,几乎立即让他停了手,他捂住双眼,痛苦地蜷曲起高大身躯,跪倒在地,呻吟出声。
“达尔多!”红多飞奔过来,查探他的情况,恨声道:“殿下,此人果然是诡计多端,心狠手辣。”
白色粉末逐渐散去,纷纷落地,巷口有行人经过,却再也没有那人的身影。宋柯把视线从巷口挪开,无意中往地上一瞥。一方白色帕巾映入眼帘,上面一丛绿色的竹子分外显眼。
宋柯弯腰拾起手帕,手指摩挲着手帕上的刺绣的凸起,一股不寻常的香味钻入鼻孔,凉丝丝,幽森森的。宋柯略一皱眉,凑近了去闻,却又闻不到了。她捧着帕巾放在鼻端,又仔细嗅了嗅,果然又捕捉到了那道奇香。
“殿下,我们快去找大夫。“红朵搀扶着达尔朵走过来,着急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