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居,书房。
他坐在窗台上,看着河面上的画舫划过,隐隐有弹唱传来:
琵琶锵锵,
春娘舞衣裳,
醉眼朦朦,
只把结发藏……
恍惚间,他突感索然无趣,身子一软,侧躺了下来,他蜷起了双腿,弯曲了腰板,枕着了手臂,缓缓垂下了眼眉,像只熟透的大虾……
桨声灯影夜阑珊,
似渔似欲似轻酣,
江上孤帆风掠过,
是泪是累是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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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柔的声声呼唤,仿佛就在耳边,又像在远山的那一边,中信四处寻找,努力收拢着四散的心神,他终于感知到声音的来源,因为那团暖暖的气息,一直在耳边萦绕,痒痒的……
他用力眨巴了几次眼睛,才缓缓睁开,屋顶有灯,身边有人,手中有温,眼里有疼……
他伸手揽住她的脖子,耳鬓厮磨于秀发间,深沉呼吸于鹅颈处……
她以深拥回应,轻抚他的头发,高高仰起螓首,露出白嫩的脖子……
“发短信也不回,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你怎么了?”她柔声询问着。
“我~”
“我不回来,你是不是打算一个人待着了?”
“不小心睡着了。”他的声音很低。
“有心事?”她轻轻拍着他。
“我,想你了!”
隐隐的一丝颤音,她却清晰地听见了,她顿觉心中揪疼,她想看看他的眼睛,他却紧紧抱住了她……
他不欲说,她不再问,沉入黑暗的只有渐渐平缓的忧烦,还有流逝的时间!
“出去吃饭吧?”
“不想出去,我带了水果和方便面。”
“嗯,我去烧水。”
她再次拍了拍他,他松开了环抱;
她的衣服上多了若隐若现的湿痕,他转头看向了暗夜;
她转身出门,看似不经意地,又瞥了一眼书案,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宣纸上,墨迹已干,写着几个字:
月隐,雾迭,鞋有沙,灯无芯,何以……
浓墨走笔似乎未完,最后的留白是一滴溅落,颇有些刻意而为的写意,也像是踌躇不决的颓意,书法书画,一点绽开的墨迹,把字句的幽怨带入了悠远的意境……
那破宣欲出的墨点,确如凌风当空的风筝;
那隐现溅出的墨线,便是牵掣守望的线;
只是这线,不是一根……
当两碗异香扑鼻的方便面摆上了桌子,两人并排而作,相视一笑,同时拿起了叉子。或许真得只是商家的刻意而为吧,一碗勉强垫吧下肚子,所以记住了那份意犹未尽。
很方便地吃完饭,又很方便地处理了厨余,她端来了果盘,窝进了书房的沙发,他的肚皮也便是最佳的炕桌。
他稍微调整一下坐姿,让果盘摆得更加稳当些,他的眼中有迷雾缭绕,她扎起一块果肉,送到了他的嘴边。
“想什么呢?来,张嘴。”
他摇了摇头,没有吃水果,而是认真地回答:“庄生晓梦。”
“那你是庄周呢,还是蝴蝶呢?”
“庄周可以醒来,蝴蝶不能醒来。”他没有回答,又好像回答了。
“为什么?”
“庄周醒来,一切都在,只是没了蝴蝶;蝴蝶醒来,一切寂灭,只余渐逝的残躯。”他淡淡地说着,语气却满是浓浓的忧伤。
“蝴蝶本是梦中之物,怎么会有残躯呢?”
“梦是真的梦,蝴蝶是真的蝴蝶,梦又不是梦,蝴蝶又不是蝴蝶。”
他绕口着烧脑的话,她疑惑着更加的疑惑,她拿起果盘摆到了书橱上,偎进了他的怀里,娇声道:“懒得想,你讲我听。”
“其实我自己还糊涂着呢,这玩意儿太上头,就像四维的克莱因瓶,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绕来绕去就是一个循环;更像平行宇宙,存在的只是眼前的虚幻,谁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你也别想得太深了,否则,很容易就出不来了。”
“我才不信呢,你就跟我说说嘛。”
说着,她迅速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他摸了摸那或许真实的印痕,露出少年的害羞与窃喜。
“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环着她的肩,抚摸着她的秀发,略微构思一会儿,便开始了讲述。
“这是一段不见于野史正典的轶事,就当我梦中的蝴蝶告诉我的吧。话说庄周当年,其哲学思想已然魂气化魄,生而自由,行而逍遥,在他游历与宣道的过程中,路遇花谷,有万千蝴蝶起舞,谷主名曰玉腰奴,是一位饮露食花的俏佳人,她与庄周欢谈两日,双方互生情愫,玉腰奴以花谷邀庄周,庄周以糟糠谢玉腰,无奈洒泪,别后不见。”
“庄周游历归来后,经常昏睡不醒,弟子等人奇怪,就问道于师,师曰,我梦有蝶,蝶梦有我,究竟是我在梦中呢,还是梦中才有我呢?虚实之间,何为真实呢?弟子闻言,皆大呼深奥,不愧吾师也,梦到极致又何敢言虚呢,现实太残酷,也许本就是一场梦呢!”
故事讲完,她如入迷梦,久久不语,他知道,故事虽短,寓意却多,慢慢领悟吧。
(中信心海内的小老头儿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中信,答应我,如果眼前是梦,我不许你醒来,蝴蝶因你而欢舞;如果眼前不是梦,也不许你梦蝶,你的玉腰奴就在眼前。”她喃喃自语着。
“想那庄周亦是道祖,终是没能真正的逍遥,也只能寄情于梦,何况我这般凡夫俗子呢!”
“我不管,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不凡,而你,就是我心中的不凡。”
她仰面看他,眼神坚定,他心中一荡,眼神复杂,轻叹低吟。
“唉~花叶不见开彼岸,孤芳夜舞是幽昙。”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昙花一现又如何?最长情的陪伴是心有所念,养花不为观花,枝叶才是永恒。”
他反复念叨着,忧郁沉重的神情渐渐轻快了起来,淡然的笑意依稀隐见:“心有所念?心有所念!可微,谢谢你!”
(心海内的那个小老头儿也喃喃自语道:“我替玉腰谢谢你,小丫头。”)
中信的情绪从低迷中苏醒过来,人也变得清醒了“对了,你今天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找我有事儿呀?”
“才想起来啊,你还知道关心我呢!”她轻轻拍了他一巴掌,语带不满。
“对不住了,我刚才一直在梦游呢!”他憨笑着。
“现在不梦游了吧?”
“嗯,我保证,你说吧。”
她蛾眉微蹙,愁绪浮现:“我这两天都是在这儿住的,不想回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