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氏四年，七月。
莫凡穿着一身丝缎做的吊带礼服，叫上踩着带着金色翅膀的高跟鞋，挽着旁边穿着洋装的李子行走进了东二区的一家高级洋食餐厅。门口站着的服务生在确认了他们的名字之后带着他们坐到了靠着窗边的餐桌上，并为他们倒上了柠檬水。
La Passion，这是这家餐厅的名字，也是临碑城现在少有的还提供人工服务的餐厅，在这个服务人员已经几乎可以被智能机器人替代的年头，还能看到长相精致的帅小伙服务生，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奢侈了。
电子机械化的飞速发展是在耿氏被选为总阁家族之后开始的，短时间之内，几乎所有能够被机械替代的东西都很快被耿氏投入使用，失业者无数，但好在之前政府的资助政策并没有消失，对于很多人来说，失业了也就失业了，不是大事，尤其在梅间氏加入京都之后，整个2号国的经济好像也变好了，政府不愁钱。
一点点看着曾经拥有温度的一切变得冰冷，虽然并不意外，可莫凡还是觉得，如果能够保留那些温度，临碑城应该会比现在更有色彩些。
她拿起早已放在桌上的那份写着今晚将会被端上来的美食，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张开了她红色的嘴唇说道：“牛排三分熟。”
她给坐在对面的男人递了个眼神，他便也说道：“三分熟，谢谢。”
“听说你们的酒不错，不如给我们推荐一下？我比较喜欢干红。”
“莫小姐是喜欢偏甜一些的还是偏酸一些的呢？又或者会更加喜欢涩一些的口感呢？”服务生微微弯下身子与莫凡问道。
“偏甜些的吧，李先生觉得呢？”
“我也喜欢偏甜些的。”
“这样的话，我比较推荐西南边斯旺村的焦山干红，口感比较温和，带一些黑樱桃香。还有一款是南边蒙拉镇的月亮干红，这款会比焦山干红口感稍微涩一些，甜度也稍微低一些，会有一些木桶的香味，也会带一些薄荷的香气。”
“焦山干红我是听过，这个月亮干红倒是听得不多，尝尝吧。”
听到莫凡的决定，服务生微微点头，退后几步转身离开。
等到周围的人都走远了，莫凡也点头确认了外面并没有月人能够利用灵敏的听觉来听到他们的对话的时候，李子行才露出了一点点懵和慌的神情，他问道：“老大，你喝酒？没见你喝过啊。”
“不喝。”莫凡表情如常，继续说道，“优雅一点，不要让赵立成对你的培训打水漂。”
李子行一听，立马又坐正了回去，说道：“那你任务中喝酒，真的没问题吗？不好吧，而且规定不能喝酒啊。”
“你好好看看周围，你在这里喝果汁吗？”莫凡保持着微笑，但稍微瞪大了些的眼睛表现出了她的无语。
赵立成本人肯定是不可能来的，赵家本家的人，这里又是这种高级餐厅，说不定就和什么家族有关系，莫凡担心这里的人会认出赵立成，自然也就不敢让他过来。队里倒是还有一个芈令厚能应付这种场合，可是人家毕竟姓芈，好像也是本家的，虽然不像赵立成和现任家主的关系那么近，但本家的人她是一个不敢让他们来。于泽就算了，他不适合。
邹茜那对里倒是都适合，但是显然因为当年萧廷均“借用”自己的事情让邹茜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她稍微和邹茜提起一点点，邹茜就会很警惕。没办法，她就放弃了。
就是这样，这个装作有钱人的任务就交给了队里剩下的唯一一个男性，李子行。
为什么不找温寻瑛这个女性一起来呢？原因很简单，自从莫凡当上副组长之后，经过她几个月的观察，她非常的确定温寻瑛和邹茜大概率是有一定的关系的，所以她也不敢用，生怕温寻瑛把自己干了什么都报告给邹茜，那很不好。
这五年，其实莫凡过得很难受，她体会到了副组长这个位置是多么的不容易，不仅要做多余出来的本职工作，还要掺和这些办公室政治，烦死了。
但是，她也很神奇得创造了另外一个历史，与其说是历史，不如说是奇迹，那就是五年来，没有任何牺牲人员。
萧廷均这个曾经让除他以外的十一个人团灭的人，选了一个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死的继承人，十分讽刺。
莫凡当然不知道萧廷均这几年没有等到任何人牺牲的消息的心情是怎样的，但至少他在特别作战课的风评稍微好了一些，因为他培养出了一个优秀的人才。虽然并不是真的他“培养”的，但人是他选的，那么所有人就都会认为，这就是他培养出来的下一任组长。
这样的舆论倒也不是说让莫凡有多头疼，只不过她和萧廷均的关系，还有她自己本身的出身，就总是让她被动的和那个萧廷浩做比较，这才是最让她烦的事情，她不想让自己的名字总是和“萧廷浩”这三个字一起出现，这三个字一出现就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说实话，她究竟是怎么让这些人不死的，她自己才是最清楚的，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中央区很少会牵扯到月旦井，否则，她估计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不过，现在的西山月也和之前的不一样了，因为它似乎割裂了。蝶和狐显然脱离了从前的西山月，和企鹅还有花蛇重叠的次数越来越少，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对互相的影响还在，大概率已经有另一个月人组织出现了。
两个服务员走向了莫凡的桌子，身后的那个服务员手上捧着一瓶酒，开瓶，交给前面的服务员。
红酒的香味浓烈，在开瓶后的一瞬间就已经传到了两人的鼻子里。他们面前的酒杯里很快就多了一些红酒让他们品尝。
莫凡拿起酒杯晃了晃，凑近了闻了闻红酒的味道，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果然，有血的味道。
呃，不过看对面李子行的表情，大概没有喝出来。
“不错·，我很喜欢。”莫凡很满意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说道，“看来你们这里的好东西确实不少。”
服务员小哥看莫凡的反应，也笑了笑，只是帮两人把酒倒上就又退了下去。
菜一道接着一道，这顿饭两个人慢慢吃差不多快吃了两个小时，明明东西不多，肚子里却是满满的，一点没有吃不够的感觉。
莫凡吃这一顿其实是真的很满意，她最喜欢的牛排做的不错，前菜也很好吃。虽然她并不懂吃里的门道，但总归自己的舌头不会骗自己。除了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酱汁里总是带着那么一点点的血腥味，但总归还好她的牛排并不是人肉做的，大概是这里的人还不能够确定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吧。
至于李子行盘子里的东西，她就不知道了，看他的样子，感觉是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最后一道甜点，巧克力熔岩配冰激淋，虽然没什么创新，但好在是莫凡喜欢的，不过最重要的是，“熔岩”这个东西，是装在巧克力蛋糕里面的，那就可以再塞点别的不是，譬如一点点小肉末啦，或者干脆换成更腥一点的那种。
莫凡期待地看着服务生将两碟甜品端上桌，放在两人的面前，再让人将搭配的草莓酱倒在冰激淋上。红色的草莓酱看着比市面上能买到的那种更鲜艳一些，也更加浓稠，草莓的香味也更加重一些，如果让旁边这服务小哥介绍的话，大概是要说是自己做的。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确实是自己做的。
莫凡拿起小勺子，现在冰激淋上挖了一小口送到嘴里，确实，这个血味太重了，不过草莓也是有的，选的是那种最酸的草莓，不过也是这样才能盖过那些会让人感觉难受的腥气。
“味道怎么样？”莫凡下巴抬了抬，看向李子行盘子里的冰激淋问道。
“挺好吃啊。”李子行抬起吃东西的脑袋回答道。
莫凡又挖了一口巧克力熔岩，这次倒是没能吃出什么颗粒的东西，但是那种腥味还是很浓的。她压低了些声音，继续问道：“没吃出来点什么其他的味道？”
“什么味道？”
好吧，看来不能指望这个人能尝出来点什么，也不知道这几年他跟着自己吃到底吃出来些什么东西。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吃的和李子行吃的是不一样的。
到了结账的时候，莫凡将手镯贴在了付钱的机器上，一边说着：“听说你们这儿还有些别的项目，今天吃的东西都很不错，就是期待下次来的时候可以体验一下别的。”
“您只需要在来的前一天给我们门店打个电话就好了，到时我们都会安排好。”
莫凡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妆容，站起来挽起李子行的胳膊离开了餐厅，等到他们差不多走了快两条街，到那儿的一个高级商场里，他们才松开。
赵立成等在一间服装店前，将两个装满东西的帆布袋子递到他们面前，也不说什么，直接就让两人到店内的更衣间里去了。
其实礼服穿着还挺舒服的，还很合身，这是缪宜麟给她做的，专门穿到这种高级地方的战袍，也就是脚上的细高跟实在是穿得脚疼，像莫凡这种经常需要打架的人，平时大多都穿运动鞋，再怎么样也就是穿个平底鞋，高跟鞋穿的机会其实真的很少，加上经常穿高跟鞋对骨骼也不好，她就很注意不能多穿。
更衣间里有些化妆棉棉签什么的，还有配备的卸妆水护肤品，甚至还有化妆品，不过她今天的妆倒也不算浓，就懒得卸了。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日常连衣裙，将礼服好好包了起来塞进袋子里，又将高跟鞋放到了装鞋的袋子里，轻轻放了进去，保证后面的两对翅膀不会被弄坏。
打开更衣间的门，李子行早就已经换上了一身舒适的上衣和时尚西裤，那是赵立成准备的，为了让他不要被这个商场里的保安赶出去。他的脸上还有莫凡给他上的薄薄一层粉底，看来是自己不会卸妆。
“脸上回去那个洗面奶洗一下就好了。”莫凡对李子行说道。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赵立成从外面休息的椅子上站了起来问道。
“没什么新意，还是吃的里面有点人血人乳，我还以为他们能大胆一点放点人肉末进去，结果没有。”
莫凡有些失望，不过想要这种地方一次就信任且相信她，那确实是很难的，月人开店大多都十分谨慎，要是一次就能够相信她，那估计这间店也长久不了，早点歇业送给特别作战课吧。
“应该只有确定的月人顾客才会这么做。”
“或者他们会给这些月人顾客提供不一样的菜单。”莫凡回想了一下刚才周围客人吃的那些东西，这里每天的菜单基本都是一样的，可是在一些月人的面前，他们吃的东西却是和菜单上面不一样的。不过她也不敢就这样下结论，因为有些月人和他们这并不是所有，“等下次再去吧，下次应该会有点不一样的东西。”
“那我还去吗？”李子行指了指自己问道。
“你别去了，你不行。”
“你打算一个人去？”赵立成立刻问道，他可是还记得以前莫凡一个人去接触那些月人的任务，尤其是那个有Q版企鹅的，莫凡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才，他不希望她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这太危险了。
“难道我找温寻瑛？”
赵立成和李子行对视了一下，没有说话。
确实，找了温寻瑛就会很麻烦，倒不是因为担心她会和邹茜说什么，而是莫凡是副组长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引起了课里保守派人的不满，现在他们对莫凡的作战方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保守派的温寻瑛发现，或者觉得莫凡哪里有问题，比如为什么她总是能够尝出来什么是用人类制品做的。而赵立成和李子行作为中和派现在却支持莫凡的做法，保守派和中和派一旦找到一个可以搞事的点，那课里上面的那群人就又要开始兴奋了。
“放心吧，会找人和我一起的，一个人来很奇怪。”
商场很快就要关门，几个人稍微再说了几句就各回各家了。
自从四年多以前搬到西三区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再搬过家，现在莫伊又有宿舍住，那个小房子里如果没有人的话，她很担心会出蟑螂。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莫伊表演的视频。今晚莫伊有演出，本来她是想要去的，但是自从她们组被分配的任务越来越多，她能够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曾经那种经常翘翘班的日子，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唉，她叹了一口气，如果当年高藤组那两个没来咱们组就好了。
这个点的电车已经没有多少人，如果有，大部分都是那些喝醉了酒的上班族。他们醉醺醺地倒在电车的座椅上，又或者直接坐在了地上，大声的笑着交谈，又或者干脆忍不住吐在了车上。
莫凡对这种场景虽然没有见怪不怪，尤其闻到呕吐物的气味的时候，她也有些恶心，但是看着这些喝醉了的人，她却觉得这些人的生活一定都还不错，至少能够在下班以后去喝酒，不像她，还得考虑这些东西会不会让她的身体状态变差。
空调的冷风吹在身上，只穿了一条连衣裙的她感觉有些冷。说来也奇怪，这几年临碑城的夏天好像越来越凉快了，明明不需要开空调，怎么电车里还要把风开的那么大。
手镯响起了铃声，莫凡打开屏幕的投影，是莫伊来的电话。她看了一眼时间，原来莫伊的演出已经结束了。她的手伸进原本随身带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副耳机戴上，接通了电话。
“姐姐，你工作结束了没啊？”莫伊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看来是直接在化妆间里就打电话过来了，“我今天收到了两束花，明天就周末了，我把花带回来放在家里吧！”
“随便你。”莫凡说道，“演的怎么样？”
“那当然很好啦！就可惜你不能来，下周金曜日你有工作吗？下周也演的。”
“还不知道呢，我提前一天告诉你。”
“没问题！”
天已经很晚了，莫凡也不多说，只是让莫伊早点回宿舍休息去，以前她可是要早早就睡觉的，然而因为在预校的时候演毕业话剧有了些名气，大学学姐的剧也会经常来让她演，每次演出都是晚上，莫凡还是挺愁她的睡觉时间的。不过现在看起来，莫伊好像也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就算睡觉时间缩短了，也还是元气满满，那就不错。
回到家，莫凡将背后的大门锁上，钥匙丢在门口的柜子上，随手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走进洗手间开始洗手卸妆。
这几年，她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各种各样的方式进入月人的世界，有些是为了工作的目的，而大部分还是因为自己的生活中本身就到处都是月人。其实一旦进入这个世界，就会发现这从来不是一个藏在暗处的世界，它和人类的世界一样，沐浴在阳光和月光下，只不过人类不知道而已，甚至，他们还会成为同事、朋友。
但是这两条互相交织的世界也总有分开的地方，这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成为家人，又或者说，月人世界的人不敢和人类做家人。
她洗了澡，吹干了头发，窝在床上，漆黑的房间里，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其实夜晚也很美好啊。
第二天的下午，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大多数人在土曜日不是窝在家里吹空调就是和朋友约着在商场里吹空调，然而莫凡却要指挥作战。像这样一天连这一天工作，她好像也完全习惯了一样，并不会觉得这样有多累。
她穿着舒适的长袖长裤，扎了个低低的双马尾，耳蜗里塞着的迷你耳机在垂下的头发的遮挡下完全看不出。她在公园的冰激淋车那儿买了个甜筒，随意地坐在了长椅上，等待着其他组员的到达。
今天的目标有四个人，三个B级和一个C级，算是标准的B级组任务，只不过这次难就难在，这四个目标全部都是公园的工作人员：一个是清洁工，一个是保安，还有两个是公园内部小卖部的。既然是工作人员，那么不管她们怎么勘察周围，这四个月人也会比她们更加了解这个地方，说不定还有什么隐蔽的道路或者地方，是表面上看不到的。
其实真要算起来的话，这个公园其实都可以算是这四个月人开的了。所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想要来这儿玩儿，留下两个胳膊一条腿，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问题却是，临碑城的所有公园都不是私人的，这是从耿氏接手了总阁位置以后改的规定：土地均不为私人所有。
总结下来大概就是，这个公园原本就是这四个月人的，但是因为改了规定之后，他们的土地没了。或许他们曾经就住在这片公园里，可他们现在没有了住所，赚到的钱还有一大半要分给政府，他们就算是不想抓新鲜人类，怕是也不得不抓新鲜人类了。
这样的人，按照莫凡的想法，是不应该被抓捕的，他们曾经过着不错的日子，可以经常去地下买肉吃，完全没有任何暴露的风险。所以她联系了吴令妍去调查过这四个人，来确认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而调查的结果显示确实如此。
她并不在意月人有没有捕猎，更何况这四个月人还给别人留了命，要不然也不会被举报是不是。
所以她不想让他们进月人观察所的。
一个中年人在她的身边坐下，中间隔了大概一个人的距离，手里也拿了个甜筒冰激淋，悠哉游哉地吃着。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自言自语道：“这个天吃冰激淋真的不错啊，尤其这个蓝色的，还带点咸，要是我家附近也有店就好了。”
莫凡默默地吃完了自己手上的甜筒，将裹在甜筒外面的那层纸扔进了垃圾桶，有顺便很好心的将垃圾桶外面那个喝完了的咖啡杯捡起来丢了进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中年男人，又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月人路人，来的人还挺多。
她离开了这块地方，到达了说好的和组员见面的位置，将头上的双马尾拆了下来，从衣服里面拿出藏着的武器发簪，重新将头梳了起来。虽然她今天就是指挥一下，大概率不用上场，但是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公园的钟敲响，是下午四点半，邹茜那边的人应该都已经呆在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那她也应该干点儿什么把那目标四个人聚集起来了，这本来就是她这个过来打酱油的应该做的准备工作。
刚好，没多远就是那两个目标的小卖部。
她随手扔了个摔炮，发出了响声，那边巡逻的保安听了便要冲上来：“你干什么呢！草都要被你炸坏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想在这儿炸的。”
等到保安靠近，发现了她头上的簪子，脸色立马变了。但莫凡却先一把抓住了他说道：“配合一下。”
眼看着其他三个目标月人都到了视线范围内，她大概计算了一下六个组员的位置和距离，还有刚才那个冰激淋车的位置和距离。
她突然将那保安推开，一边跑一边打开了手机投屏，点开了麦克风：“作战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