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香炉缭绕,玉盘盛着比桃花眼还大的葡萄和金灿灿的橘子。
“嗐,”林鸢心里烦闷,叹了一口气,“请把香炉熄了,呛得慌。”她坐在马车厢里,向对面的于流觞说。
于流觞无言,亲自动手熄了香炉,“娘子,你失信了。”
显然,他悻悻不乐。
“对不起,我们被人追杀,不得已逃到村里避难。”她感觉心里有个火球在四处流窜,惹得她烦闷。
“避难?怕不是不想回来吧。”于流觞第一次用带刺的讥讽语气对她说话。
“顺便养伤。”她仍漫不经心,转身望着窗外,显然不想再说。
在她身后坐着的于流觞没再盘问,他眼神晦暗,握紧了手,须臾松开,脸色恢复如初。
马车在“吁”的长音中停下,她撩开车帘一角,瞥到外面高耸的黑色城墙。
不知是因为天黑看不清,还是墙面染了漆,那是压抑的犹如黑龙鳞片的墙矗立于苍穹之下。
风沙呼呼吹来,迷了眼睛。
黑色的大门前排着两列黑袍之人,他们左手握住右手,弯腰作恭敬状,齐声高喊:“恭迎少主、宫主归教!”
林鸢立马把车帘放下,紧张的情绪蔓延。
于流觞率先下车,风中他的阔袖红袍猎猎作响,他五官深邃,容貌昳丽,极富有侵略之美,倒是与这里恶劣的天气不相违和,更添一份凌厉之色。
然后林鸢准备下车,只见他将手递给林鸢扶。
她疑惑地看了眼于流觞,没有接受他的帮助,只扶着车门跳下去了。
她看着两旁的众人,正在思索要不要说一句“平身”,但想到平身似乎是皇帝对大臣说的,于是作罢,径直疾步踏入大殿,于流觞自觉跟在她后面。
“我们去哪?”她看着长长的、幽暗的廊道。
“娘子方才在生我的气?”他在后面问她。
她感觉一股寒气袭来,转过身去,“没有。”
“那你下车时为何故意冷落我?”
“不是冷落,是觉得没必要,我可以自己跳下去。”
“唉——罢了,我带你去见楼主——你记忆恢复了吗?”
林鸢摇头,“尚未,我以前跟楼主关系如何?”
“淡漠如陌人。你娘生下你后便辞世,以致楼主对你心怀怨怼,把你交由左护法后便不管不顾。”
林鸢注意到他自从来到这里就变得冷酷许多,不似原先那般放荡风流。
回来后按规矩,需先沐浴而后见楼主,侍女问换哪套衣裳时,林鸢道“以前常穿的就可。”
待她洗浴后,把繁琐的衣裳套上,又是系内扣,又是缠绳的,侍女要来伺候,她一口回绝“不用”。
待洗浴梳妆后,她在内屋看到一面大镜子,金色边框镶着繁复的花纹,水银色的镜面平滑明亮,林鸢觉得镜子类似欧式风格,原主应当喜欢华丽典雅之物。
她到镜前打量了自己一番——珈蓝色盘领半袖下配墨绿色刺花三锏裙,披散的发间点缀着琉璃珠和黄羽,在这个森严沉郁之地,活像一个误入幽林的百灵鸟。
她看着腰带和袖口处叮叮当当的玉珠挂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虽然符合她的审美,但未免也太花哨和惹眼了吧,于是她摘下多余的挂饰,感觉利落后才和于流觞汇合。
他教给她些教规和基本情况,随后去见楼主。
大殿内圆柱上、天花绘有奇异繁杂的花纹,饕餮图纹、彼岸花样,四周灯火通明,几位长老分列两行,神情各异。
主座上的便是楼主了,他一身生人勿近的黑衣,腰配银鎏鹦鹉纹腰带,脚踏绿皮革如意鞋。然而他神情冷峻,眼窝内陷略有颓然之色,
林鸢和于流觞作揖拜见楼主。
“我儿怎么去而不返两年?”楼主看似温和,却皮笑肉不笑。
“禀楼主,两年前,林鸢被神秘人打伤,伤势过重,后为镜湖派意空长老误救,不得已留在那里养伤。”
于流觞心中一悸,她怎么不按我教的来说?
“哼!一个魔教之女在武林正派养伤,说出去怕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一个鹰目长鼻的长老冷声道。
“最先出言讥讽的定是大长老崔山城,那个鹰目长鼻的老东西与你最不对付。”林鸢想起之前于流觞交代的话。
“哦?本少主身受重伤之时也未见崔长老前来搭救啊,若是长老尽心竭力,我怎会寄人篱下?这么一算,两年了吧。”林鸢斜睨。
记住,原主会装逼,冷酷蛮横,阴晴不定。林鸢对自己说。
“少主嗜玩成性,常常音信全消,我等如何及时知晓?”崔山城言。
“够了!咳咳……”楼主愠怒,用手帕捂住嘴干咳,侍从递上茶水,“尔等刚见面就吵,真是一点长进都无!”
“朱婉玲,”楼主唤,
“楼主,”一名红衣女子应。
“带少主回寝宫休息,其他事日后再议。”楼主起身离殿。
林鸢心道,楼主倒是维护原主,不像于流觞所说的犹如陌生父女,那么,他说慌了?这算是挑拨离间吗?还有上次魔教令牌的事还未找他算账。
“少主请。”朱婉玲作势,林鸢到殿前门口,于流觞突然从侧面冒出来,她愣了下,微笑道,“于宫主,再会。”然后使了个眼色。
于流觞勾唇一笑,荡漾的桃花眼映着绵绵情意,“少主,一时不见如隔三秋,这还没分别就想着再见了,属下实在感动。”
无语的她立刻转身而去,内心不爽道,笑什么笑!有人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对少主说情话吗?还有他看懂我的意思没,她边想边走着。
“少主,你可要去膳食坊?”朱婉玲突然打赌博了她的思路。
“啊不,本少主回寝宫,劳烦朱姐姐带路。”林鸢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但是这里的路弯弯绕绕,墙壁高耸,没个山水景观,跟迷宫似的,不迷路才怪。
“我带路?少主出门一趟,怎么跟姐姐这么客气了?”朱婉玲一指绕着头发,打趣道。
“我啊”林鸢摆手让她凑近,小声道“被人谋杀,在逃亡过程中撞到了脑袋,有的人和事都记不住了,不然我怎么会在镜湖派逗留那么久?”
“哦——”朱婉玲恍然大悟之样,
林鸢欣慰地点头,
“又搞失忆,少主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左护法,右护法是右应龙,我们皆是楼主派来保护你的,至于上次遇难,少主你摆脱我们自己出去,也没留个信,真是任性啊。”朱婉玲不等林鸢回应一口气交代了。
“哈哈哈,是吗?”林鸢尴尬地笑。
“唉,少主又忘记路了,跟我走吧。”
林鸢便跟她绕过一个个拐角,路过两棵桃花树就到了寝宫门前,宫内跟外面天差地别,这里山水假石做观,牡丹芍药蔷薇满圃,寝室门前还有一棵梧桐树郁郁葱葱。
原主跟我的喜好也是一样的,林鸢甚是惊喜。
她推开门,便见于流觞坐在茶几旁,再看朱婉玲也无甚惊讶地自觉退开。
她便向于流觞询开门见山。
于流觞只说,楼主只是面上关心,做做样子而已,至于忘忧蛊确实有副作用没告诉她,比如头痛、偶尔回想起一些片段,但顾盼儿这么早恢复记忆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呵,你是放任事态向坏处发展,不要说什么无辜。”她抱臂冷哼。
“此事先不提,娘子不要忘了你是我的未婚妻,娘子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小白脸,才迟迟不回?”他的桃花眼微眯。
“我知道我跟他不可能,不会再去自讨没趣。”她一脸认真。
但是你我的婚约迟早要解除。
突然她被一副画面吸引了,便走进看。
那副画被挂在墙上,画上近处是一片红色曼陀罗华,后面有黑色的尖塔堡楼,城堡上面是一轮金色明月似要向城堡压下,周遭大片大片的白色云雾缭绕。
“这是谁画的?”林鸢惊愕。
“你呀,你说这个地方是不存于世的。”
林鸢咽了一口唾沫,当然不存在,这是欧式建筑,原主真是穿越来的?
她把橱柜都查验一番,发现了千纸鹤、纸星星、各种朱玉美石。
她坐在花花绿绿的毡毯上,抓了一把头发,再次试图挣扎:“于流觞,我之前是不是常说一些你听不懂的话?比如手机、电视、汽车?”
于流觞在她身旁坐下,用手指轻挑起她的下颌,目光暧昧:“不错,你还说我是丧心病狂的疯子,你是有理性的疯子,我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我之所以如此相信你,只因你是林鸢,你做出任何事都不足为奇。所以何时结亲?要不让楼主指定?”
“不不不,一个人的记忆决定了一个人的样子,我如今连过去都忘记了,自然不是原来的我了,或许原来的我无所畏惧、敢爱敢恨,但,我真的不是原来的我了,以前的话不要当真,或许你发现我变了,便不再喜欢我了呢。额……”
她觉得再怎么解释都是狡辩。
“看啊,你一直在骗我,把我们的婚事也当做儿戏。”他一脸悲凄,苦笑道。
林鸢还从未见他露出这副样子,她呼吸一滞,“我……你……”
他倏地扣上她的后脑勺,想要吻她,林鸢迅速反应低下头,所以他只吻到她的额头。
她推开他,站起来,用袖子擦着额头,“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她觉得自己有愧于他。
于流觞冷冷看着她,就这么嫌弃我吗?无论你有无记忆,都不会喜欢上我。
他缄默不言,起身走出寝宫。
她竟然从他背影中看出了落寞,她胡乱地抓把头发,只觉脑中一团乱麻,还有一片缺失的空白,是我忘记了什么,还是时间把我抛弃了?
不得而知,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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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轩朗回到养济院与师兄师姐汇合。
“师父师姐!”他高高兴兴地推开门,却见桌案上供着两个牌位。
暮云熙和师父满是惊愕,仿佛见到死人复活般,张大嘴说不出一句话,袁轩朗也是愣了好久。
恍若梦中,将近一年的时光,他们的眼里再次出现熟悉的身影。
“师弟?”她睁大了眼睛,沈昭离闻言从隔壁走出也惊愕至极。
“诶师父……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呵呵。”
“徒儿你听我解释……”师父把酒壶放下,伸出尔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