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
两方人马终于分开。一时间,安静了不少,只听到马儿时不时的响鼻之声。
花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满身尘土,拍都拍不完。他苦不堪言,若不是只有明礼殿下因病没去狩猎,留在京中,怎么会轮到他来主持这郊迎之礼?
眼下,他还得把这惹事的小家伙从塔布人手中救下。早就听闻塔布虽小国寡民,但最是骁勇善战,民风彪悍,果然名不虚传。就连女子也如此这般果敢勇猛。
擦了擦额角的汗,花秀抬眸看向挟持明礼的女子,他有瞬间的失神,周遭的一切彷佛转瞬间都消失了一般,只剩下自己和她。
这是一个极美的少女。她肤色很白,宛如上好的白玉。五官不似塔布人那般深邃立体,反而有着中原人的柔和细致,但那绿色的眼眸,微微卷曲的黑发又体现了她的塔布人野性的血统。毫无疑问,她体内流淌着塔布和中原两族的血液。
少女丝毫没有被人打量的不适,坦然立在明礼身后,一手紧握匕首抵着明礼的脖颈,一手反拧着明礼双臂。绿色杏眼挑起,夕阳的光点映其中,美丽非凡。所以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花秀还是忍不住分神暗自感叹:真是世间难得的殊色。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敢问阁下是?”花秀收敛心神,客气地询问。
“此乃我国宋柯公主,也是本次使团副使。”树伦王爷喘着粗气答道,眼中有几分诧异。
宋柯唇角浮起一个笑容,双眸明亮,嘴角跳出两个秀气的小梨涡,说道:“素来听闻大盛乃礼仪之邦,只是所见不如所闻。无故迟到,讥讽使者,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她的声音不高,也不重,是甜美的少女嗓音,但是语调里却有不容忽视的力量。
“哎呀……”明礼忽然惨叫出声,小脸皱成一团。
花秀没想到,她笑意盈盈间,手下又使了几分力。眼见着明礼小脸苍白,大盛人都急起来。
“大胆,快放了我家殿下!”有人急道。明礼的亲卫早就合围过来,各个神色肃穆。
宋柯略松了松手,道:“让我放人很简单。三殿下可否低下你那高贵的头颅向我国王爷道歉呀?“她的语气听着轻松夹杂几分戏谑。
明礼明知有错,但他任性惯了,要他在这么多人面前道歉显然是做不到的,于是他又急又气,倔强喊道:“刁民,你快放了本王,否则父皇定饶不了你们。”
“是吗?不如,我们就在此处等皇帝陛下回京,让他来评评理?”
花秀无奈,冲明礼频频眨眼睛示意,而后又用嘴型说了什么。明礼起初不解其意,瞪了他几眼,过了一会儿才领悟到意思。
他嘟着嘴,恨恨地斜睨了一眼宋柯,仍是不服气,思索片刻后才说:“哼,本王答应你就是。快放了本王!”
宋柯倒也痛快,点头道:“殿下不可食言。”说罢,她收起匕首,冲花秀点头示意。
谁知,这明礼任性惯了,从来只有他让别人吃瘪的分,断不可能叫他认输。现在他没了威胁,马上故态复萌,脑袋一昂,同时向边上跳了一大步,叉腰骂道:“还想让本王道歉?做你的春秋大梦!来人,把这臭女人给我抓起来!“
宋柯嘴角含笑,只是下一个瞬间,雪亮的寒芒划过昏黄的暮色。 那匕首“嗖”地一声飞过来,力度之大,准头之精。在场之人无不心惊胆跳。明礼大脑一片空白,彷佛被下了定身咒,脚好像被什么特殊力量拽住了一样,睁大的双眸中,那柄锐利匕首疾飞而来。
“住手!“
“殿下!“
“护驾!”
疾呼和匕首刺破长空的声音同时响起。
“呲“地一声响起,一簇鲜血极快地溅开,在空中划出诡秘的弧度,有几滴正溅在明礼白嫩的脸上。
宋柯的动作太快,明礼早已傻眼,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颤抖的手慢慢抚向脸上那染血的位置,感觉到指尖黏糊而温热,他心脏狂跳不止。
“慌什么?“宋柯眼眸中满是笑意,闲适地打量慌乱围上来的众人,悠悠说道:“虽然殿下看不起我们塔布,但塔布子民却极其敬仰大盛,大盛的殿下有难,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明礼还在惊吓中,神色仍是呆呆的,讷讷道:“你…你…说什么?”
见状,宋柯用手指了指他明礼身后的一个位置,说:”殿下千金之躯,若被咬上一口,只怕是不能站在这里了。“
明礼缓缓扭过头,众人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匕首牢牢地扎进树干上,一条青色小蛇惨死在利刃之下,只剩下一半被钉在树上,另一半掉落在地。那染上血的刀刃更显锋利。
宋柯上前,略一使力,拔出匕首,轻轻拭去血。
“此蛇身长细小,头为三角状,通体青碧,是竹叶青!如果被咬上一口,只怕……“花秀不由得后怕,立即向宋柯道谢。明礼乃天元帝幼子,本就得宠,如果在此被毒蛇咬伤,那自己可真是得不偿失,挨骂被贬都是其次,更有可能连累家族。
明礼借花秀的手站起身体,此刻,他略微缓过神来,只感到羞赧,本意是要嘲讽塔布人,没想到会欠这个臭女人的救命之恩。
“成王殿下,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想报答我的话,做到你刚刚承诺的事情就行。“宋柯笑盈盈地说,一副”大恩不言谢“的模样。
明礼的脸色变幻莫测,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挪到树伦身前,躬身行了个晚辈礼,就算是他的道歉。
树伦大力一甩衣袖,微微侧身,摆明了是避开了明礼的行礼,也不搭话。这让明礼瞬间脸颊绯红,尴尬万分,正要发作,却又被花秀拽住了衣袖。
花秀暗暗着急,安抚完明礼后,要上前再去向树伦王爷告罪,却听到宋柯问道:“天气渐暖,我带来的衣物厚实,实在是不合适。等进了京城,我想多买几匹你们大盛女子爱用的丝绸棉布,做几件轻便凉爽的衣裳。不知大人可有商家推荐?“
“要说丝绸,除了进贡的上品外,京中以锦绣庄最为出名。每年,都能最快收购到江南地区最好的丝绸。说起来,我出城之时,正好看到锦绣庄的马队进城。“花秀虽然不明就以,但如实回答。
“哦?“宋柯露出一副欣喜的表情,道:”也就是说,最快明天就能买到最好的丝绸了?在塔布时,我就听闻大盛江南出产的丝绸一经上市,就供不应求,不出几日,便脱销一空。很多人甚至连夜在绸缎庄前排队,就为了能买到一匹江南的丝绸,为孩子做婚服。“
花秀道:“看来公主对我朝民间之事极为熟悉。不过公主不必忧心,每年锦绣庄都会为我家预留几匹,到时公主可以随意挑选,不必彻夜排队了。”
明礼听这两人聊丝绸聊得那么起劲,实在是不耐烦,大声嚷嚷道:“不就是南边的丝绸吗?有什么好说的,本王送你便是!“
“真的吗?”宋柯望向明礼,道:“那就多谢成王殿下啦。”语气是那般轻松愉快,彷佛之前的劫持根本没有发生过。
明礼没料到宋柯会这么大方接受,愣了一下后,傲气道:“本王有恩必报。云锦,蜀锦,天丝锦,巴缎,杭缎,织金缎,本王府中都有,任你挑选。”
宋柯粲然一笑,落落大方地道谢,之后又详细问了春茶,陶瓷,刺绣,团扇等事物,似乎对大盛物产极有兴趣,而花秀也都一一作答,气氛大好,其乐融融。很多塔布人也都围上来,询问大盛的物产,脸上都是向往之意。
树伦王爷的耳朵不知何时早已竖起,他们的谈话自然是一字不漏地全部都听了去,越听越是心痒难耐。
“真想早点进城,好好地体会一番京城的繁华。“宋柯感慨,面露向往之意。她扭头看向树伦,问道:”不知王叔可有兴趣,陪同侄女一起夜游京城呢?“
“咳咳咳。”树伦故意清了清嗓子,又故作矜持一番,沉吟片刻,方道:“也罢,老夫就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了。”
宋柯朝花秀眨了眨眼,幽绿的眼眸闪闪发亮。
花秀点头致意表示感谢。早前他查阅过卷宗,他后知后觉地想到,树伦是王爷身份尊贵,数次代表塔布出使大盛,但他更是一个商人。每次,跟随使团来大盛的还有他的私人商队。借出使之名,行买卖之事,也只有树伦能做出来,每次他都赚得盆满钵满。
只有明礼尚在疑惑中,支吾道:“不是死活不肯进城吗?”
“三殿下,你们大盛有句话叫大人不记小人过。”宋柯含笑说道。
塔布使团加上接应人马浩浩荡荡几百人,总算启程。
良久,明礼才回过味来,这是拐弯抹角地骂自己呢,他气得磨牙,大声朝奔在前头的宋柯嚷嚷道:“你骂我!”
这骂声顺着风飘到宋柯耳中,她却是抿嘴一笑,塔布之行比预料的有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