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叶菁嫣情书的事情,不胫而走,就连楼下三班的学生也都知道了。估计是大嘴巴语文老师到处乱说,她爱听八卦,也最爱散播八卦。
放学后,我打扫完卫生,几乎是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空荡荡的教学楼,如同我此刻空荡荡的心。
我走到楼梯口时,被人喊住了。
“苏苪东”清脆的声音,妩媚的笑容,自然来自这像条狐狸一样狡黠的高静雯。
如果放在武侠小说里,叶菁嫣无疑是正派弟子中的翘楚之辈,将来必然继承门派衣钵。而高静雯则像个行事古怪的魔教妖女,颠倒众生,又总是出人意料。一正一奇,似一片白月光,若一滴心头血。
“你怎么又躲在这里,神出鬼没的!”我惊讶地问她,不过对于她的出现,心中的郁结倒是少了几分。
“你这人真是的,人家等着你请吃饭,你倒好,忙着给意中人写情书。”她笑嘻嘻地摸上了我的头,把我的头发狠狠抓揉一番,弄得乱糟糟。
“你怎么知道的?”我任由她摸我头,好奇地问。
“你倒是承认得挺痛快。”高静雯假装生气了,重重地弹了我额头一下。“亏得我还每天惦记着你,你倒好一天到晚想着你的小班长。”
高静雯的话里,我没品出什么醋味来,倒是调侃的味道很浓。
“我的高大小姐,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我拿她根本没办法,只能开门见山了。
“叶菁嫣是不是拒绝你了?她是不是不要你了,我看她成绩好像都跌出五十了。”高静雯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咦,你怎么知道?那你考了多少啊?”我被高静雯的话勾起了兴趣。
“你看你,一点都不关心我,连我考了第几名都不知道?”高静雯说着又弹了我脑门一下。
“窝草,痛啊!”我忍不住拍开她弹我的手。
“你还打我?”高静雯说着拧了我胳膊一下。
“你到底考了第几名啊?”
“叶菁嫣可是当了我两年的对手,不光成绩上和我争,就连男人也要和我争,诶,你说我考了第几名?”高静雯眨巴着细长美丽的眼睛看着我。
“那你就是前二十咯?”
“这次考得不错,前十了,哈哈哈哈哈。”高静雯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也不错,进步了五十名!”高静雯拍了拍我头,就像撸小狗一样捋顺我的头发。
“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光明顶在课上随口说的呗,他说八班的苏苪东这次进步到挺快,进步了五十名。”
“嗯”我此刻心里五味陈杂。
“不错,不错,你也算是个潜力股,要是英语能从五十分考到九十,那你也差不多能进前五十了。”
我们边说边走到车棚处。
“这怎么可能?能及格就谢天谢地了。”
“加油吧你,我们不同路,拜拜!”高静雯朝我挥了挥手,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我望着她青春活力的背影,喊道,“拜拜!”
高静雯听见了,转身朝我夸张地做了个飞吻的手势,不再回头了。
我推车出来时,早已没了高静雯的影子。秋风凉爽,夕阳余晖照着静谧的校园,莫名有种安详的感觉。
“苏苪东!”
我回头看见了赵悦。他把长发剪了,理了个和我一样的小平头,肩膀上缠着纱布,这次并没有推车,也许是这几天由他爸开车接送吧。
“找我做什么?”自从上次让赵悦撞玻璃后,我就再也没怕过他。
“没事,正好遇上,打个招呼罢了。”赵悦说着摆摆手,算是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出校门,钻进了一辆黑色轿车里,消失在弄堂深处。
赵悦的气质变了不少,至少比以前更像个学生了,理了个平头后,看上去还是挺清秀的。
只是这莫名其妙的打招呼,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诶,这一个个人啊,了解得越深,只会越发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他们。
“阿饼,别发呆了!你还记得贾斯文吗?”芽菜推了推我肩膀。
“贾斯文,就是光明顶儿子?”我疑惑地问,不明白他提贾斯文干嘛。
“你不是和他打过一架?”芽菜怪叫道。
“是打过一架,怎么了?”
“你们那时候干嘛打架啊?你小子看不来嘛,读初中那会就你打的架最多了!”芽菜一脚踢开路中间的空塑料瓶。
那是发生在我送叶菁嫣情书后的某个秋天。切确时间我也讲不清了,反正已经入秋,天气开始转凉。
我和几个同学在楼下篮球场旁打扫包干区,我们班的包干区是一片花坛和一条五十里长的水泥小路。
当时光明顶就在那里看着我们打扫。我独自扫着那条小水泥路,其他三人在花坛里拣出那些被扔进枝桠丛的塑料包装袋。
这条路通向小店,也许是不太好意思直接丢地上,便常常有学生为了方便把包装纸扔进花坛里。总之花坛里头都是垃圾,很不好清理。
我有气无力地扫着那条小路,小路上的垃圾不多,都被我扫掉了。只是大家都还在干活,我也不好意思停下,就开始磨洋工。
“苏苪东,你怎么扫个地都软绵绵的,像个娘娘腔!”
“哈哈哈哈”同行的人纷纷大笑起来。
我回头看见光明顶那不屑的表情,只得红着脸低头默默扫地,表现得更卖力了些。
我觉得很委屈。是的,我的懦弱、害羞、内向,的确没有什么男子气概。但我不同意他这样说我!因为我平时也看不惯娘娘腔。
光明顶走后,那些同行的人,开始用恶趣味的口吻对我喊起了“酿酿腔”的口号。
“酿酿腔,交作业。”
“酿酿腔,有人找你。”
“酿酿腔……”
我对此深恶痛绝,却又毫无办法。我甚至有些不敢抬头看人了,我承认我开始有些自卑了。我开始憎恨光明顶,在背地里骂他。
这又有什么用呢?
光明顶依旧每天活龙活现的,不时还开我的玩笑。
而我和贾斯文打架,也是由于一句话——“娘娘腔,传球!”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贾斯文变得和我格格不入,他好几次当着叶菁焉的面故意大叫我酿酿腔,直到叶菁焉叫停他,他才轻蔑地朝我看了一眼,哼哼唧离开了。
在女生面前被人大呼酿酿腔,无疑是非常大的耻辱。芽菜和伟哥依旧是叫我“阿饼”之类的外号,他们大概是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所以没跟风叫,果然是好哥们!
高月遇着我,就取笑道,“酿酿腔,交作业了!”我一般是低头不理她。
这种生活对于当时的我太痛苦了,简直活在了“酿酿腔”的阴影里,毫无尊严可言,我恨光明顶,但同时也怕他。我恨他和怕他都源于他拥有着能够随意给我心灵上造成痛苦的力量。
他是舆论的制造者也是舆论的引导者。这个年纪的我们都希望自己在同龄的异性眼中,有一个美好的形象。
于是光明顶便掌握了我们所有人的软肋。我怕被人讥笑,嘲讽和冷落。我渴望被认可,被喜欢,被重视,但作为一个普通学生,终究还是得不到那些好学生的十分之一。
体育课上,我们几个在打篮球,贾斯文和我一队。我和贾斯文都技术都不好,所以输得格外惨。
“酿酿腔!”贾斯文喊了我一声,将球传过来。当我反应过来时,球早就被芽菜截胡。
“阿饼,谢谢送球!”芽菜不忘讽刺我一句。
我怔怔看着芽菜从我身旁突破上篮,却没有任何防御和干扰。
“酿酿腔,会不会打球啊!”贾斯文朝我大吼。输了球,他自然就把责任全推我身上。他打得也不好,五投四不中的那种。说白了我们四人都是通过对方更大的失误,来弥补自己所犯下的失误。
我看着贾斯文,听着他的叫骂,心里恨得牙痒痒。但刚才确实是我的失误,我也不好开口反驳,只得忍气吞声。
我甚至一再问自己,你究竟要忍到什么时候?要是他在骂我一句酿酿腔我就和他打,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懦夫,更不是娘娘腔!
伟哥把球传给芽菜,芽菜又要突破了,我马上冲上去阻拦。芽菜本想来一个华丽过人,搞笑的是球从他的手上滑出了。我连忙张牙舞爪地把球抱在手里。
“酿酿腔,传球!”贾斯文朝我大喊。
一听到娘娘腔这个词,我就无名火起,“你不是要球吗,那好啊,给你!”我心中冷笑,猛地把球朝沈思文脸上砸去。
“嘭”篮球没有辜负我的期望,狠狠撞在贾思文那张白净的脸上。
很快,血从他的鼻子里流出来,他的脸色变得无比阴沉。我看见眼泪都从他的眼眶中流了出来,我知道那是鼻子被撞后引起的,但我更希望是他的软弱造成的。
上一刻还在愣神的贾思文,下一刻已经冲到我面前。
我看到他流鼻血了,心中的气也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他流血了,光明顶是他老子!
芽菜和伟哥一脸莫名其妙看着我们。他们看着贾思文一把将我推倒在地,狠狠地给我的肚子上来了一拳。
疼痛是如此清晰。
“酿酿腔,你他娘的敢扔我!”贾思文像头发怒的野兽。他狠狠地甩了我两个耳光,我觉得脸上又痛又烫。
“他娘的酿酿腔!”他骂着从我身边走开了,打算就此结束。
我心头原本浇灭的怒火又一次被点燃,猛地起身,盯着他。
“你还想打吗?”他挑衅着说,顺便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擦鼻血。
我没回话,一拳朝他脸上砸去,他连忙用手挡。
我和他硬碰硬地打了起来。满是血污的贾斯文,不再斯文,尽显狰狞。
我的脚踢上他的小腿,他的拳落在我背上,肩胛上。
打了一会儿,伟哥和芽菜把我们两个拉开。贾斯文破口大骂“酿酿腔!”骂着还不忘猛地用手背擦去淌下来的鼻血。
伟哥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给贾斯文。
我还好,虽然也流鼻血了,但流得不多。贾思文的拳头大都落在我的背上和手臂上。
我被芽菜带到厕所冲了冲手臂上带血的抓痕。自然水哗哗作响,冲刷着身上的疼痛。
和贾斯文硬碰硬对上的两条手臂又酸又胀,要断了一样。拳头都握不起来,使不上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