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读英语,预习新课文。
“请翻到第3页……”
英语课代表何苏莲捧着英语书,走到讲台边。
“你出来一下。”我正翻找英语书时,光明顶打断了我。
他明明刚出门,怎么又来了?真是神出鬼没的!
我把英语书又胡乱塞回去,没敢抬头看,也没敢说话,就默默地跟他走了出去。活像个在达官贵人跟前点头哈腰的奴才。
走到门口时,心绪不宁的我,肩膀和门框撞了个结实,踉跄几步后才稳住身形。
“我阿炳哥果然是拉《二泉映月》的,哈哈哈,怪不得老是会撞到门框……”傻鱼的相声倒是说得不错,博得班上几处稀稀落落的笑声。不用说了,伟哥和芽菜又笑得最幸灾乐祸。
光明顶在走廊上尽头停下脚步,“你校牌呢?”他那颗硕大的脑袋挡住了朝阳。
我盯着他的喉结,感觉有些滑稽。就像一个乒乓球在他喉咙里上下滑动。
“你校牌呢?”他又问一遍,语气很不耐烦。
我一哆嗦,回过神来,小声说“在……在课桌肚里……”我又撒谎了,但这种鬼话谁信?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六耳猕猴明知如来会识破自己,还非要闹到灵山了。”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去把校牌拿来给我看!”光明顶摆出架势等着看我的好戏。
“嗯……”我埋头应道,还呆立原地,冷汗已从额角冒出。
“快去啊!”光明顶擦一把脑门,推了我一把,我猜他肯定在想怎么教训我才最解气。
“嗯……”我踉跄几步,走进教室,硬着头皮回到座位上,装模作样在桌肚里翻找,打算磨蹭到早自习下课。
虽然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但暴风雨哪怕晚来一会儿我也愿意,毕竟每一头猪都想多活一阵子。
“咚咚咚!”光明顶在走廊外敲我旁边的窗玻璃。
“你出来!”他见我还愣在原地,便怒喝道。
我慢吞吞走出教室,简直比小媳妇还要扭捏。
“你老实说吧,到底有没有把校牌带到学校来?”光明顶掐住我后颈,一把拎到楼梯口。
“没……没有”我小声说。
“那你为什么骗我?”光明顶平时就不怒自威,现在他火气上来,更像个寺庙里怒目而立的罗汉。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就没戴校牌。你这种鬼话我听多了,耳朵都要起茧了!你就算把课桌拆了也不会找到的!不服?等等扣分单子来了,你就无话可说了!”光明顶推理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我傻立当场,感到一阵窒息。
“下次不要骗人了!还有不要迟到,不要忘戴校牌。”他很严肃对我说,“你看看你,开学第一天,就给班级扣了这么多分!”说到激动处他就用手指戳我脑门。“下次再犯,就要叫你家长来。”
光明顶这次像个哑火的手雷,居然没有爆炸,就这么轻描淡写过去了,我都有点不敢相信。
“我爸可没有你恐怖。”我心想着。
“回去早读吧。”他转身走了,我默默看着他那片光明顶在朝阳下亮了起来。
我在脑海中突然蹦出一句“生亦何欢,死亦何哀”,紧接着是各大教派围攻光明顶。
“嗯”我深吸一口气,今天面子已经丢完了,往后还是低调做人吧。
以后我再不骗人,因为人不好骗!
回到座位上,早读也已接近尾声,我翻着英语书,满纸字母眼花缭乱。
跟随教室琅琅读书声,我假装动动嘴唇,声音连自己也听不见。
我从小学开始英语就很差,默不出单词,背不出句子,不及格是家常便饭。
不知不觉已到中午饭点,我把瓢根洗干净,然后去吃饭。
“阿饼,我和芽菜去充饭卡,你先去排队,我们等等插队进来。”伟哥在我头上拍两下就和芽菜勾肩搭背下楼了。
伟哥原名胡伟,我们几个平日里只叫他绰号。芽菜,原名王杰,因为长得瘦,所以诨名豆芽菜。至于我,苏苪东,伟哥和芽菜平时叫我阿饼,自从音乐课上学了《二泉映月》,我便多了个绰号,叫“瞎子阿炳”。
我卡上还有钱,上学期没有花完,所以准备挨过两三天再充些钱进去。毕竟开学头两天,充饭卡那里人太多了,我可不想去凑热闹。
在人群熙熙攘攘中,我被一个女孩吸引。她叫叶菁嫣。
叶菁嫣是我们的班长,长相甜美,成绩优异。不得不说,几乎是每个男生心中的暗恋对象,我也不例外。
我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小心翼翼挪步,生怕被她察觉。像是要扑着一只落地歇息的海鸟。
她也刚来食堂,和我一同排在长龙后面。我以为是命运的邂逅,可命运只是在背后冷笑。
我有些紧张,走起路来像个机器人,就差没出现同手同脚。
她脖子白皙,在上面系着一条天蓝色绳带,打成蝴蝶结。
我比她高出小半个头,跟在她身后左顾右盼,活像只小土狗摇着尾巴。
她身上散发香气,似有若无,像是在咫尺又像远在天涯。
我离她越近,心跳也越快,随时可能在胸口爆炸。像是一颗定时炸弹,每一次脉搏都在读秒。
长龙不断游向前,游向一个终点。她每一步,都像是在我心田软绵绵踩过。
此刻,我倒是希望前面来几个人插队,这样我就能和她多呆上几秒钟,哪怕只是几秒。
她走路时姿势很好看,手臂自然晃动,小腿轻盈迈前,当她再次停下,已到了打饭窗口。
“红烧肉,青菜,豆腐。”她声音清越,缥缈,像是从另一处飘来的。
我等她回头,等着一个明媚的回眸。
“阿饼,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伟哥和芽菜突然冒了出来,把我的视线挡住,“借我们插个队!”
“快点,快点!”我催促道,像赶猪一样,连忙用手把他们推开视野。
“催什么催?催什么催?”芽菜推搡了我一下,然后插队到我前面。
当我终于拨开两片乌云时,她已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就像是一只风筝断了线,在我片刻的恍惚间落在远方地平线上。
我找不到她了,双手下意识不停摸着瓢根。
“红烧肉,青菜,豆腐。”轮到我买饭。
芽菜、伟哥和我三人端着快餐盘找到三个空位坐下。
“阿饼,你能不能换只手吃饭啊?妨碍寡人用膳了!”芽菜抱怨道,顺便在我头顶拍了一下。
我把瓢根从左手换到右手,将一口饭送入嘴巴,很不灵活。
“今天大厨估计是失恋了。”我说。
“何以见得?”伟哥漫不经心地接话。
“这饭菜吃得我也有种失恋的感觉。”
“厨师大叔不都四五十岁了,还失恋?我看是今天离婚了。”芽菜将盘子里几块青椒挑出。
“真是离婚,那他可开心死了,迎来了人生第二春。”我说。
“我看他头都秃了,第二春还能长出来吗?”芽菜插嘴道。
“所以影响到了今天正常发挥咯。”伟哥边说边愉快地扒着饭。
“只是今天?我还以为他每天都要离一次婚。”芽菜终于把青椒挑干净了。
“你把青椒挑到我衣服上了!”我囔道,“还能不能一起好好吃个饭?”
“不能!”伟哥和芽菜一同端着盘子站起来,“我们已经吃好了。”
“靠,义气呢?义气呢?”我叫着,“干嘛不等等我?”
“义气已经被我当成一个屁放掉了。”伟哥嬉皮笑脸走开,追上了芽菜。
而我盘子里却还有一半米饭。
吃过饭,光明顶将我们四十几人拉到走廊上,准备按照身高排坐位。
我们班有20个男生,21个女生。
“余水丰你坐第一排第一张桌子,黄青青你坐王晓磊旁边,陈莎宇你坐第二排第一张桌子,张婷婷你坐他旁边……”看着他们一个个走进教室,找到位置坐下,我也在心里暗暗计算自己坐哪里,和谁是同桌。
我希望是叶菁嫣。
“苏苪东,你坐在第四排第三张桌子。”光明顶朝我瞥来。
我连忙点头避免和他对视。
我走进教室,直到屁股和凳子在一起亲热时,才略松一口气。
当然不是屁股松了一口气,不然就尴尬了。
我害怕光明顶,更害怕在全班面前丢脸。也许自卑的人更在乎面子吧,就像我已一无所有,仅剩下自尊。
“赵奕,你坐苏苪东旁边。”
我看见从门口走来一个女生,她和那缕夕阳一起进入门内,她叫赵奕。我们并不熟,以前也没说过什么话。我对她印象也很刻板,只停留在她会唱歌,喜欢画画,爱讲话。
赵奕坐到我旁边,和我成为了同桌。
我没有和她说话,只是怔怔望着这张桌子,中间还有一条三八线。
“叶菁嫣你坐在贾斯文旁边。”
我目送叶菁嫣走向一个男生的桌旁,他带眼镜,是光明顶儿子。
他们距离我不远也不近,所以无论组别如何轮转,我和叶菁嫣也无法相遇。
终于熬到放学,大伙像是赶集一样热闹地涌下楼。
我在车棚下,从口袋里翻出钥匙。芽菜和伟哥已经推车走远。
“诶,谁锁了我的车呀!”叶菁嫣叫了起来。
我隔着三辆自行车偷看着叶菁嫣,虽然我暗恋她,但毕竟不熟,所以只能装聋作哑走开了,只留余光还瞄在她那里。
“诶,我的锁呢?”我嘀咕着。
“是你把我的车锁了吧。”叶菁嫣突然拍在我书包上。
我转身时,刚好和她面对面。
“啊?”我呆了几秒,“让我看看。”
我莫名其妙地找到了一个机会和叶菁嫣独处,连我自己都有点怀疑是不是潜意识中故意把她的车锁了。
看着叶菁嫣车上那两把锁,前轮一把,后轮也一把,我居然在心里有些暗自窃喜。
“那个,对……对……不起啊。”我有些结巴。
“没事,没事。”叶菁嫣朝我绽出笑容,她笑起来真好看。
我手忙脚乱取下锁,摸着后脑勺说,“再……再……再见!”
“恩,再见!”叶菁嫣朝我挥手告别。
我把锁挂在车龙头上,任它钩着架子,前摇后摆,直到在校门口追上伟哥芽菜他们。
我和伟哥,芽菜还有金辰杰一起推车出校门。
金辰杰,带着无框眼镜,一头板寸。我觉得他很有才。他会下围棋,听说曾经参加过市里比赛拿过名次。
在班上和我一样回家不做作业,成绩却可以一直保持在班级前十。金辰杰平时喜欢看书,做些科学实验。
至今我还记得那天金辰杰和我说起“银河系就像一个被拍扁的球。”那是离我们这群初中生,多么遥远的知识啊。
在木工课上,他拿圆珠笔画鲁班锁图纸,我负责拉锯子,下课时满桌子木屑纷飞。我希望像他一样披上那种科学家气质,或者更甚于他。
我们四人骑出弄堂,随后金辰杰就离开了队伍,他家很近,甚至根本不用骑车,因为他走路也不过几分钟而已。
剩下我们三人继续歪歪扭扭骑着车,有说有笑。
直到在一个十字路口分开,我又孑然一身。
当骑过那家杂货店时,我停了下来,将车靠在路边树上。
“这个多少钱?”我拉开冰箱抽出棒冰。
“一块五”这一次是个中年男人,精瘦,很高。
我把钱搁冰箱上,撕开包装。
但叶菁嫣却没有再出现。
我有些失落,四处张望,但她确实没有再出现。
我还是像开学那天,吃着棒冰,歪歪扭扭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