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本杰森一直无法入睡,他的耳边总有隐隐的低低抽泣,抽空了的灵魂,刻意压抑的痛苦呻吟,蜷缩在角落里,双肩颤抖,嘴唇咬出了血丝,哀伤渗入他的梦境。
某种柔软,一种倔强。
猛得惊坐而起,唯有一片惨白月光照亮床沿。
她,明天就要走了。
———
——“你还是离开吧。”
他犹豫了会,终究说出了口,就像这几字在他肚里百转千回经历了几个世纪那般之久。她感受得到。
——“呵,”她轻笑,“觉得我好欺负么?”
——“不是。”
——“那就好。”
——“可是……”他顿了顿,“还是离开吧。”
——“怎么,觉得我很听话?”
——“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姑娘。”
——“知道就好。”
——“不觉得和我在一起,你很亏吗?”
——“哪亏了?亏哪了?”
——“你年纪轻轻,而我……日薄西山。”说罢,他嘴角不由抖动了一下,带着无比决心和懊悔。
——“日薄西山?”她疑惑,“是么?通常这种人都有种腐朽的气息,要不……”她边说边凑近他的脸,“你让我闻闻?”
——“别闹了。”他转头。
——“我没闹。”她站立在他面前,将手抚上他的侧颜,指尖袭来一股温热却又清冷的触感,像是她与他的相遇,不过是场暗夜里的时空错乱。
他双眸垂落,见她正顺着脸颊往上游离,到耳鬓之处,心不由得为之镇痛,迅速按住她的手。
她像是忽然明白了。
——“我喜欢你的白头发,喜欢你夹杂几条纹路的脸,喜欢你依旧不朽的气息。47而已。如果非要觉得自己是个老头,那也是个不平凡的老头。你和他们不一样。很不一样。”
——“你和她们也不一样。”
——“当然。”
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但我爱你,是我的事。我们之间的这层关系,就像我和天上的星星。我看得见你,就好。你见不见得我,我始终都在这。你是我迷茫之北极,心中之启明。她靠在他的胸口,这样想着。
———
想起某天,他竟然要赶她走?现在,她是真的要走了。不必他驱逐。
泼墨夜空深邃而遥远,如织月色透过窗台将半个屋子打上光亮,写意朦胧与安心。唯一遗憾的是,偌大的房里只有一个人。
这几天的画面在本杰森眼前反复浮现,只有在黑暗之中,他才愿意默默感受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是爱她的。
世上最残忍的事就是,看着你一步步走来,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股把你拽进怀里的极度冲动,却告诉自己,你得忍,你得忍。
你知道吗,你不是利剑,而是一把钝刀,插入我的心脏,一直一直往背后深入,穿透的同时,还要残忍地来回搅碎。
那种痛,像我这样的年纪,永远无法承受。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总是无力地站在房间黑暗的角落,日日夜夜承受着无尽折磨。
我清楚地感受到,我脸颊上泛滥泪水灼热的温度。
多少年了,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哭过。我是一个大人啊。不,我是一个即将半百见过各种浮沉看尽人世粉尘的老人啊。我不敢想象这会是我的泪水。
但唯有如此,才好让我白天能够体面地站在日光底下,坦然地看着你微笑,然后装成一个内心极度平静,与你随意交谈的温柔绅士。
晚风吹着树叶沙沙响,仿佛在领略他心底的哭泣,虽心潮澎湃,却始终只能在深夜里跳动的声音,亦或一阵惋惜,一种执着。以后的日日夜夜,依然独对阑珊,只是心头多了一份执着与念想。她,终究将他的余生改变。
有些人的爱像空气,看不到,却无时不刻都在呼吸。
我和你,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永远不会在一起,但是,也永远不会分离。要深信,对你的情感,不在地球之列,而是跨越太空的层次,无人企及,只有你和我,哪怕最终只有防护服碎裂的声音,整个宇宙,也只有,你和我。步迟,请你,一定要,相信。
在心里,本杰森将这话重复了千遍万遍。
假期的最后一天,步迟出门在本杰森住处的周遭再次走过一遍,像要记下这里的一切,像是离开后永不回来似的。她有打算将它成为决心。
“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了?”
“前面那个女的。”
“她怎么了?”
“这女的这几天一直都住在隔壁那个老头家里。”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的,你不会没看见吧?”
“好像是的。”
“对,我也看见了,就是这女的。“
“他们时常挽着手臂散步逛公园呢。”
“该不会是那老头养的情人吧?”
“十有八九就是了。看那亲密样。”
“简直丢女人的脸。”
“就是,真让人觉得恶心。”
“话说那老头快50了吧,长得可真是帅啊。”
“看你那熊样,人家又看不上你这老太婆。”
“男人啊,20岁喜欢18的,30岁喜欢18的,40岁喜欢18的,50岁60岁70岁还是喜欢18的,真是至死不渝啊。”
“看着年轻有屁用,年龄摆在那,你说那活还做得了吗?”
“哈哈哈....”
“别人不知道,这老头那肯定是杠杠的,你看他何止气宇非凡,还身强力壮的,比我家那糟老头强多了,看着都可以当他爹。”
“有你这么损自家老公的?”
“这是事实啊,实话实说而已。”
“话说要是能和这老头共度余生,倒贴我都愿意。”
“你倒贴人家还不要呢。”
“就是。人家要的是小妖精。”
“那女的就是个小妖精.....”
步迟看着那几个中年妇女从她身边遮遮掩掩地擦过,走在前面时又互相低语谈笑风生,听得心头瞬间生火,她加快步伐,蓦地挡在她们面前,表情阴冷:“你说谁是妖精呢?”
吓得她们连连倒退几步。
“她!”
“她!”
几个人互相指向彼此。然后苦笑着,露出一脸寒碜样,趁步迟不注意就又跟老鼠一样窜到前面老远了。
本杰森今日回来得有些早,想必是知道她要走了,觉得有必要道个别。找到步迟的时候,她正坐在花坛边上发呆。见着一双熟悉的长腿出现在面前时,她才缓缓抬起眼皮,扯出牵强的笑容:“你怎么回来了?”
这话一问出口她就后悔了。
他自然是来送她的。
“来看看你。”
“是因为我要走了吗?”
他不语,代表默认了。
她的脸色瞬间暗淡,起身依旧故作轻松地挽着他的手臂:“陪我走走吧。”
很不凑巧的是,路过某处水池边时那几个中年妇女依旧凑在一起聊着关于她和他的八卦。
“你说那老头和那女的怎么睡的啊?”
“你这花痴,想知道啊?那你幻想啊。”
“哈哈哈......”
“我想啊,他肯定吻遍她全身,温柔的,体贴的,在她身上,他肯定花费全部的力气,只为那妖精有个痛快。而那妖精肯定苦苦哀求着,求你,不要了不要了....”
“你所谓的妖精指的是你自己吧?”
“就是啊,你是不是幻想他骑在你身上,你的反应啊?”
又是一阵狂笑声。
“是又怎么样?别跟我说你对那老头一点兴致没有。”
“有又怎样?”
“就是,人家有那个小妖精了...”
本杰森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在一旁笑而不语。
“你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步迟有些气愤又有些不明所以。
“在传播学上有一项著名的‘魔弹论’理论,它的核心内容是:传播媒介有不可抵挡的强大力量,它们所传递的信息在受传者身上就像子弹击中身体、药剂注入皮肤一样,可以引起直接速效的反应;它们能够左右人们的态度和意见,甚至直接支配他们的行动。
人类的口舌就是如此,他们就如同黑寡妇蜘蛛,表面与你温顺,而唾液实际比狼蛛鹰还要毒,而你被喷吐之后,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地上尖叫,直至自行结束。”
“你沉得住气,我可受不了,”步迟说着直接冲到她们面前,大声嚷道:“你说谁是妖精呢?”
几个女的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雷响,雷得连忙起身,眼神慌乱各自闪躲,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准你们败坏他的名声。”说罢,步迟指向站在侧旁的本杰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