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整个暑期，苏驰远几乎没有和顾盼联系过。仅有的几次短信问候，转发了三四条关于旅游行业方面的热帖。
这就到了九月，顾盼的大三开始了。
他收到苏驰远新信息时，正在上旅游经济学课。他点开，屏幕上跳出一张图。美得“触目惊心”，把他吓得不轻，以至于他急忙把手机从坦然的竖直状态变为低调的横躺。但邻座还是抓准时机偷瞄了一眼，并发出啧啧赞叹。
那是一幅金发（棕发？）luo女骑乘白色骏马的油画。
与这油画伴随而至的是苏驰远的文字信息：小子，你先看到人还是马？
“人。”
“哦，是吗，你展开说说！”
顾盼觉得用按键的方式来展开说有些费事，所以稍等了两分钟。待下课铃响，立即冲出门找了处静僻之所回了电话。
“苏先生，说实话吗？”教学楼外一根白色罗马柱旁，顾盼确认四下无人环境友好。
“当然。”
“肤白貌美大长腿，坐姿撩人，是个男人都无法忽视她吧？”
“哈哈……”苏驰远在另一头骤然掀起一股声浪。
“……您这是？”
“哦对不起，没有别的意思。小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两个月没见，去哪儿长进了？”
“苏先生，二字头还不能长进吗？”
“能，当然能。不过，还有其他观感吗？”
“其实这幅画我见过，当然不是亲眼看的真迹。大一公共英语课上我们老师提到Peeping Tom（偷窥者）的典故由来，曾经现场搜索过这幅《马背上的戈黛娃夫人》给我们看，还简要讲了讲油画主角的传说……当时大屏幕上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马，但您刚才的图片里，说实话，是人。”
“你能认得它，我很惊喜。非常非常惊喜。画儿你喜欢吗？会欣赏这个心地善良体察民间疾苦的女人吗？她可是为了求她的伯爵丈夫减免赋税而答应luo体骑马绕行街市的。”苏驰远的惊喜之色透过电话传递过来。
“据我所知，画家是根据传说的最浪漫版本创作的。男性视角下，这个女人人美心善。他愿意相信市民们为了维护夫人尊严而集体闭门不出。但是我们老师讲的那则跟词条有关的插曲也很有意思，就是一个叫Tom的裁缝因为偷看而遭雷劈。是瞎了双眼还是死了，说法不一……好奇不是罪过，但是你好奇的对象选错了，上天会罚你。”
“有趣，呵呵，你小子……”苏驰远嗓音因为感动而颤抖。
顾盼不明白这份感动因何而来。不过现在但凡与苏先生谈话，面对任何一个横空出世的特别事物或场景，他都能坦然接受那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某个特殊安排做铺垫。
所以他也就笑笑。
“大三啦？”苏驰远似乎还沉浸在感动里，思维显得跳跃。
“是的，大三了。”
“西郊马场，听说过吗？”
“……哦没有。”顾盼所预判的特殊安排果然出现了。
“周六去骑马，好不好？”苏驰远的邀约越发谦卑，身份上自觉降低，近乎讨好。
“骑，马……”顾盼随即翻看手机日历。周……六，是个什么日子？无从知晓。但它的意义对于苏驰远而言一定超乎寻常。
“嗯，很不错的马场。我几年前去过。教练非常专业，场地开阔。软硬件都很厉害。怎么样？”
“我去。哦我是说，好的，去骑马。”顾盼试图在luo女骑马到受邀骑马之间分析出相关性。但是太难。相较之下，还是抱着“义不容辞”来接受更简单易行。
2
西郊马场，开发于十年前，紧邻名山风景区。依山傍水的选址，周边又有高尔夫球场、美食一条街与之形成休闲娱乐整体气候。这处户外跑马的场地，每到周末，游客络绎不绝。
其中不乏年轻父母带着年幼的孩子专门来观赏别人驭马驰骋的。
“就这么看看，也心旷神怡啦！”顾盼与苏驰远并肩朝着马场方向步行，途中不禁发出如此感叹。
天气好，天空高远。从逐渐繁忙的学业中抽身而出，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少年心境大开。
“哈哈，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苏驰远那种构建于顾盼快乐之上的快乐越来越明显，“不过，我带你过来可不只是看看而已。”
“好的。”顾盼早就为按部就班做好准备。
“以前骑过马吗？”
“没有。”
“想过学骑马吗？”苏驰远一手搭上顾盼肩头，微笑道。
“还没……”
这时，不远处场地人群雀跃声中，一匹白马在最后关头甩开同伴，“撞线”成功。苏驰远立即扭头望向顾盼，确认这个孩子在旁人的胜利喜悦中受到感召。
“想过没？”
“暂时还没有。”
“是吗？嗯，相信我，你会喜欢的！走，去换装。”
服务中心接待室。
苏驰远与负责人沟通时，顾盼就在五米外等着。隐约听到他们关于教练选择方面的讨论。
总的来说，苏驰远最为关心的有几个点。比如，专项是英式马术、西式马术还是休闲骑乘？安全记录如何？全职还是业余？
沟通完毕，苏驰远招呼顾盼去做准备。
“我几年前认识的那个教练不在这里了。所以刚才花些时间考察一下。帮你选了一位，应该不错的。”
“苏先生，我只是过来简单骑马散散步，不用这么……”
“需要的。安全第一。如果能有收获就更好。你知道上次漂流遇险，我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嗯。”顾盼明白，即使心有余悸，却还是坚持安排这个或多或少带有危险性的项目。那只能是因为，它意义特殊到无法弃置。与之前以及未来的每一次安排一样。它们共同组成一个完整的环。缺一不可。
“好，跟教练去吧！”
而后，苏驰远在场地边择了一处最佳观望点，全程鉴赏顾盼和白色坐骑由悠闲散步，到缓慢起跑，直至跃然奔驰。他为这个小子的天分感到欣慰。无法抑制内心激动，他振臂高呼，顾盼，你太棒啦！
顾盼远远地听见，回头遥望。苏驰远孑然独立的身影在他眼里竟一时间催泪，他眼睛发酸。解释不清，这个事业有成睿智历练的男人，他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无法释怀，才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宠爱”一个原本无甚关联的人？近乎偏执。身为解人疑惑的心理咨询师，却似乎一发不可收拾地“乞求”着别人的救助……
苏驰远还在远处不停挥手。阳光，草地，高阶骑手纵马而过时倏忽的风声，令人不禁为之振奋。顾盼忍不住高擎起手臂回应苏先生。他单手持缰，一路欢腾地飞奔而去。
“苏先生，我回来啦！”
苏驰远闻听，进入场内迎候。他双手掌心相对，肘部弯曲，像在树下等着接应摘桃少年的兄长或者父亲。顾盼的马绕着他踱了几圈步，最终停了下来。顾盼翻身下马。刚一落地，苏驰远便拥抱了上去，并狠狠地亲了一口额头方才松开。
两人往服务中心缓步走去。
“小子，怎么样，玩儿得高兴吗？”苏驰远递了纸巾过去，示意顾盼擦汗。
“高兴……哦，这马跟我性子挺和的。”顾盼喘着气，还未从刚刚被亲吻的震惊之中缓过来。当然，他的脑门儿已非首次接受类似的洗礼，小镇旅馆里被凝视抚摸，大难不死之后躺在河岸上被悲喜交加地嘬过。可这次不同，苏先生没有趁人之危，而是明目张胆！
“想什么呢？既然你觉得它跟你合拍，那以后每周都挑这匹，好吗？”
“每周都来？恐怕不行。”顾盼擦干净的额头上又开始渗汗。
“费用不高，你不用担心。”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没时间。”
“哦。大三功课紧了吗？你们应该细分方向了吧？酒店还是旅行社或者别的？”
“旅行社。专业课程增加了旅行社业务，线路规划什么的。其实酒店管理方向有的选修课我也会去听。”
“学业繁重，所以占用了周末时间？”
“不全是。周末我有一份打工，还上厨艺培训课。”
“厨艺培训……谈恋爱啦？”
“嗯。”顾盼眼神回避，但语气坚定。
“不是你母亲心仪的那个姑娘吧？”
“嗯，不是那个。是我喜欢的人。”顾盼将手掌搁在左侧胸口上。
“哦。很感兴趣她是什么样的人。”
“才华横溢，知性温婉。”
“知，性，温……呵呵，已经大概有轮廓了。”苏驰远依照他对女人气质归类的标准想像着。
“苏先生，您不要把她跟任何一个公知或者明星联系起来。她非常独特。不会有人像她的。”顾盼颇为骄傲地望了眼。
“有机会一定得见一见！你说的这些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
“苏先生，好奇的对象选错了的话，上天会惩罚哦！”
“哈哈，你这个小子！”苏驰远一只手高高扬起，缓缓落下。它降落的位置，一缕金色光照拂在少年那草丛一样的头顶上。
“刚才是开玩笑。认真地说，她比John Collier 笔下的Lady Godiva还要圣洁！”
“嗯，一定要见一见！”苏驰远拍拍顾盼肩头。这一刻起，顾盼在他心里播下的种子就开始生根发芽。不久还会枝繁叶茂。只是谁也不知道，时机成熟究竟会在何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