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旦、孙大缸和小升坐着一条长板凳,仨人一边嗑着瓜子,正兴致勃勃的看戏,无暇他顾。张八女自己坐着个单独的靠背椅子,小升知道他瘦弱,怕垫着他一身的瘦骨,还特意给他铺了个垫子。张每玟则拉着公良雪竟,在人群最靠外的一条板凳上坐下。
此时众人的眼睛心思全都聚焦在戏台上,张每玟却无心看戏,侧着目光,悄悄地盯着看向前方的公良雪竟的脸……
见他轻叹一声,嫣然一笑,将身子轻轻靠近,在他耳边轻声道:“有感触?”
公良雪竟吓了一跳,侧脸一看她,红着脸局促低声道:“你不看戏,看我干嘛??!”
张每玟鬼马精灵的轻笑低声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自得的要命!你有什么可看的?嘿嘿。说说吧,为什么叹气??”
“我,叹气了吗?”
“就叹了!我看得真真儿的!而且我还知道,你为什么叹气……”
“哦??”公良雪竟不可思议地上下看了看她,“鬼丫头,你会算命吗??”
“不会。”张每玟忍着笑,眼睛盯着戏台上,轻轻摇了摇头,“不过,你脑子里想的,在我眼里,好像透明的一样,我一看,就知道了,嘿嘿。”
“不信。”公良雪竟一脸严肃,眼睛看向前方,淡淡说道。
张每玟再次靠近了些,在他耳边道:“想家了,还是,想媳妇了??”
公良雪竟满脸惊讶,局促不安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
“怪事……我竟然都能感受到,你心里那种,淡淡的哀伤……这恶心的感觉,哈哈……”
公良雪竟长舒一口气,“恶心还这么开心……我只是……有好多年,没有这种平静的感觉了……所有人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平和相处,劳作,吃饭,看戏,谈心,嬉闹……唉……多好……”
“你家在哪里……”
公良雪竟哽住了,良久,才道:“心里……”
“你媳妇,在哪里……”
公良雪竟再次惊讶,扫了她一眼,没有说出话来……
“为什么来西北??别跟我说浪荡要饭那一套,我不是你那两个挂名徒弟,可不好骗哦?嘻嘻。”
“我……”
“你今晚,老是被我噎着,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的荣幸……”
“你不是说了嘛,你不好骗,我既不想说,也不想骗你,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找媳妇??你们怎么了?闹别扭了??她离家出走了??多长时间了??有线索吗?需不需要我帮忙?不管怎样,我还算是本地人,还有些门路。”
张每玟也不管他的什么惊讶和情绪,自顾自的连串发问。
公良雪竟的脸僵硬了起来,眼睛里的神彩瞬间黯淡了下去……
“你说,唱戏的脸上画的这些油彩,好不好洗掉……”
张每玟朝他撅起了小嘴儿,满眼的委屈,“你根本没把我当朋友……”
……
红城。大帅府。
后花园一个凉亭内,两名丫鬟侍立,石桌上的棋局里,搏杀正盛……
一个平头干瘦的中年人,眼中精光闪现,两指间夹着一枚棋子,正盯着棋盘犹豫未落;在他对面坐着的人,年龄在七十多岁的样子,满头银色长发整齐的梳在背后,每一根都显得一丝不苟。尤为惹眼的,是他那部银白色的尺长白须和低垂而下的细长白眉,加上他那与年龄严重不符的红润面庞,让他整个人显得出尘脱俗仙风道骨,仿若世外的仙人一般……
银发银须的老者看着举棋不定的中年人,捻须轻笑道:“有时举棋不定,也是错误。不拘对错,先做决定,最起码,会很快有个结果,也才有修正的时间……”
中年人笑笑,一脸的谦虚谨慎:“仙长所说极是……这是我的最要命处,故而得要仙长多多偏帮。”
“放心就是……对了,张其昌那边,可有回音??”老者忽又说道。
“暂时,还没有得到回报。”
“不对呀……”银发老者皱眉捻须,呓语道:“星出西北,应在老瓜。这张其昌是本方的土皇帝,按理说一旦出现,不难寻着……”
“仙长不要心急,只要您的推算正确,他就算插翅也难飞走不是?”
老者一脸傲娇,颇为自负的一捋胡须眯着眼睛道:“老夫举手之间便得天机,岂会出错?!只须耐心等待一二便是……”
“仙长所说极是,等得,等得。”
老者微微闭眼,“我最担心的,是这个莽夫让他从眼皮子底下溜开了……”
……
斗转星移,时近亥末。
鼓乐之中,戏台子上煞戏清场,大幕落毕。村民们也意犹未尽地从地上一股脑的起身,拍拍屁股,牵儿拖女的慢慢散场回家,戏班子的演员们也早得了嘱咐,一散场,各自麻利的在后台卸妆洗脸后,迅速离场,只留下三名乐师,仍旧坐在台上的角落处,其中一位此时把旱烟袋锅点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喘口气……
张八女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两名精壮的后生,左边条凳上是陈一旦、孙大缸和小升三人,右边条凳上是公良雪竟和张每玟。
戏台两边的几根杆子上,挑着五六个大号的连串马灯,都已经调到了最亮,此时闷热无风,整个场地却显得冷冷清清,寒意十足。几个沉默着的人也显得百无聊赖……
好一会儿,陈一旦终究还是憋不住了,看了看公良雪竟道:“小爷,咱这是下神儿呢??坐成一排盯着空荡荡的戏台子,多少的,显得有些憨痴痴……”
众人不禁全都笑了起来,公良雪竟也打趣道:“这不是等着你说话撒欢儿呢吗?我还纳闷儿呢:今晚上这一旦憋的瓷实,连个闲屁都没放出来……”
众人又笑,陈一旦大嘴一咧,“这不是怕又说不对时,惹祸挨骂嘛,嘿嘿。”
孙大缸一呲牙,“呸,你短了说一句了??还不是没窝住一句当孩子养……”
正说笑间,突然听到张每玟惊叫了一声道:“亲娘……”
众人让她吓了一跳,再抬头仔细看那戏台时,也都暗自惊叫起来!尤其是张八女,吓得颤颤巍巍竟然站起身来……
那空空如也的戏台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出来!
借着周围亮如白昼的灯光,所有人清清楚楚的认出,那正在舞台上咿咿呀呀扭捏作态的妇人,正是张八女的媳妇,先前一直在屋子里养病的那位,八奶奶。
“八,八婶??”陈一旦定睛一看,回过神儿来,吓了一跳。
孙大缸也纳了闷儿,“八奶奶,也好这一口吗??”
旁边的小升不解地挠了挠头,“不对呀,东家婆她,就是听戏,也是听个稀里糊涂……更不用说是唱了……”
张每玟眨眨大眼睛,也道:“舅妈她,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可听这意思,看这身段,好像,还真有些像模像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