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在小升家做好,用竹篮提了,送到了张八女的院子里,众人热热闹闹的吃喝完毕,几个吹鼓手也不耽误,鼓着腮帮子吹吹打打,四个壮年汉子抬了小棺材,抬棺队伍起身,小升在队伍最前面挑着一挂大鞭“噼噼啪啪”的点放过后,一路朝坟园而去……
公良雪竟脸色肃穆,背手站在寨门前,身后,站着张八女、陈一旦、孙大缸和张每玟等几人……
“总算入土为安……这孩子定会念着八爷的善心……”孙大缸看着一路而去的送葬队伍,眼眶有些湿润的说道。
张八女轻叹一声,“若是望人记好,善心也就是私心了……只盼望下一世里,这孩子能有个好开头吧……”
公良雪竟点了点头,“施恩不望报。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唉……”
张每玟看看颇有些伤感的公良雪竟,轻笑道:“你不就是一个吗?像你这样古董的年轻人,少有;可像你这样稳健的年轻人,更是少之又少……”
张八女忙不迭地佯作生气的对张每玟道:“丫头,不可放肆……都是教一大家子人惯坏了!”
张每玟吐吐舌头,笑着闭口不敢再言语。
公良雪竟看看张八女,苦笑道:“这算得了什么??我要是计较这些,岂不是对不起她说我是‘年轻人’这几个字了吗??年轻人,口无遮拦,才显得年轻嘛。老子心里,永远十八……”
“哈哈哈哈……”张八女爽朗一笑,“小爷这性情,任是谁也难不喜欢。”
公良雪竟撇撇嘴笑道:“女的尚可,若都是些像我一样的男人老头子,还是去他娘的吧……”
几人全都笑了起来,先前的一腔愁绪,登时被冲淡了不少。
张八女笑罢止住,复又疑惑问道:“先前想问,没好意思。小爷挑的那块儿坟地,是有什么说唱吗?”
“从那蔟茅草长着的地方下锹,那地方,聚着水汽,生门所在。半坡处朝向东南,散发三尾翎羽,称作“朱雀漫舞”,最能发散怨念,襄助投胎。祈望,他能早入轮回吧……”
“原来是这样……”
“真有这么多所谓风水的说道?!!”张每玟听得心惊,忍不住出声问道。
公良雪竟笑笑,“我华夏中国之人,生性慈善中和,数千年历史而来,民所求者,唯独吉庆心安而已。你就当,这是一种祈福的方式吧……”
“那接下来,就等着晚上那场戏了吧?”张八女又问道。
公良雪竟示意张八女近前附耳,对他小声耳语一番……
张八女听罢,连连点头不迭。
众人跟着送葬队伍到了坟园,那墓坑早已挖好,小升他们几个又烧了几回纸钱,放了两挂鞭炮,风风光光安安稳稳地将孩子葬了。
坟头立起,是块儿无字的石碑。公良雪竟站立坟前,沉声道:“等我探查清楚你的身世,知道了你的姓名,不管怎样,也为你申冤报仇,教你走的安心。”
旁边的孙大缸一脸愁绪,忍不住问道:“小爷,这孩子既然被埋在这里,定然是这附近的人口,我们为什么不筛查一遍,看谁家丢了孩子,不就行了??怎么会这么难查??”
张八女看着坟头,叹口气道:“终究是年轻人,想的过于简单了——蟠龙寨这些人口家眷,老少大小,哪个不在我的脑子里??哪家若是丢了孩子,我早就听闻了,还用等到今日里去排查吗?想来小爷也是因此,才未动问一字……”
公良雪竟轻轻点头,“这孩子,恐怕非是蟠龙寨人氏……”
“我还有个问题……”
“我有问题……”
正在这时,张每玟和陈一旦竟然异口同声又张口问道。
二人诧异的对视一眼,公良雪竟苦笑一下,看了看二人,“我知道,这个问题,你们恐怕都在心里憋了好久了……”
张八女有些不解,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公良雪竟,道:“小爷竟然如此神算,能查他们的先机??!”
“我哪里是什么神算,他们心里的问题,但凡是个人,等回过味儿来,都会有疑问……只不过,我也有疑问未解,所以就没有急着跟大家解释……”
“哦?那您说的是??”
“先前你也说过,打从你这蟠龙寨建立至今也有好些年头了。我虽然没有问具体时长,但我想,三五年也好,十年八年也罢,换句话说,也就是说,这孩子被埋在这里的时间,按理说应该绝不会短于你这寨子建立的时间才对!那么问题来了:这么多年了,这孩子的尸身,怎么才开始腐烂?!是因为那缸中的药液?!是因为他被灌服的毒药??按照每玟小姐最后银针试喉的结果,这些或许,都有可能……但最后定论的答案,有且只能来自于一个地方……”
张八女刚听到这里,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嘴唇发乌,竟然哆嗦着瞪大了眼睛道:“这,这这……天爷!!可不是吗?!我光顾着发怵了,还真是没来得及脑子转过弯儿来——这也,太匪夷所思吧?!!”
……
“这世上人有百种样,
个个不同瞎慌张。
穷困时馒头就水能把小曲儿唱,
吃饱穿暖扭头就把恩义忘……”
晚饭过了没一会儿,打麦场正中戏台子上小鼓三通,紧接着锣鼓喧天,《卖驴记》好戏开场。台上花脸彩衣,台下满满登登,整个蟠龙寨的男女老少携儿带女,从垛场上一人拽了一把干草麦秸,到现场台下就那么一铺,美美当当的盘腿坐下开始看戏。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生存会挤压着人性,让它一点点的变形:吃不饱肚子艰难时,一门儿心思只求吃饱,所以对额外的恩惠,即使是一口食物,表现出的感激感恩,就会相当的有诚意;吃饱穿暖了,不光会选择性的忘记感恩,甚至,连人话,都会忘了怎么说。但凡趾高气扬,跟人说话显出三分优越七分恨天低装不下的,其实,都是刚刚才吃了几天饱饭的人。这其中,还有一类人,一旦吃饱了饭,甚至会忘了自己还是个人,凡是和人有关的任何事,都不会再做了……
台上《卖驴记》一段唱腔,引来众人阵阵喝彩鼓掌。
盘腿坐在地上呜呜泱泱地村民们,一边看戏一边饶有兴致的低声品评,小孩子们则在满地的大人间,来回爬跑,嬉闹不停……
张八女让小升他们几个搬来几条板凳,几人则在人群的后方坐定,开始看戏。
望着面前的人群,公良雪竟不经意间不禁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