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兄妹相见
梳妆台前。
一位略施粉黛的娟秀女子端坐，她面若桃花，眸子犹如一汪湖水涓涓暖人心脾，乌黑如缎般的发披散在肩头。她身后站着一身浅蓝襦裙的少女，对方粉嫩而白皙的面庞上一对灵动的杏眼明艳动人，少女手握木梳替女子一缕缕的梳着发丝。
“想家吗？”
女子轻柔的问。
“啊。”
少女口中应着，心头不禁想起一人，她手中的动作略有迟缓。
“十五，你来府里多久了？”
“三月有余。”少女答。
“时间过得真快！”女子感叹道。
十五在发间晃见一根银丝，她本能的轻拉发根。
“不用管它。”
女子露出一个浅笑。
“生老病死，任谁也改变不了。”
室外的窗台上摆放着几盆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玫瑰花，现正是花开旺盛的季节。
“花无百日红，再艳丽的花儿也有凋零的时候。”
“娘亲，娘亲。”
“娘亲，娘亲。”
一男一女两个八九岁的孩童一前一后跑进屋来，他们气喘吁吁的大声喊道。
“秀儿，聪儿。”
女子宠溺的看着孩子，她温和的念道。
“小少爷，小小姐。”
少女放下木梳亲切的唤道。
女子反手在自己脑后挽起一个发髻，少女顺手将一旁的银色蝴蝶发簪插入其间。
“你叫他们什么小姐少爷的，十五，你是二弟请来的客人。”
女子折转头朝那两个活泼伶俐的孩童道：
“唤人呀！”
“十五姨。”
“十五姨。”
“我就虚长你们五六岁，叫我姐姐好了！”
十五抿嘴笑道。
“娘亲，十五姐姐，二叔给我们找了个好凶的读书先生。”
“是该找人治治你俩了，先前的两位老先生都被你们给吓跑了。”
女子明明是责备，但她的口吻却透着亲昵。
“娘亲，我们不要念书！”
略大些的女孩大声念道。
“爹说好等他回来再安排先生的。”
男孩不服气的说。
“看你爹把你们姐弟俩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了。”
女子轻拍衣袖站起身。
“十五姐姐，你能不能和二叔说说。”
女孩拉住少女的衣摆轻摇道。
“十五，你别听他们的。”女子摇着头说。
“秀儿，聪儿，你们是不喜欢念书还是不喜欢那个教书先生？”
十五半蹲着好奇的询问道。
“先生好凶！一来就给我们立规矩。”
女孩说着吐了吐舌头。
“就是。”
站在姐姐身旁的男孩附和着。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十五直起身，面露笑意一手拉住一个说道。
“他……铁板着脸……他那副样子像要把我们给吃了。”
男孩斜眼看了下姐姐，右手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吞吞吐吐的说道。
“叫先生，什么他他他的。”
女子脸上露出些许不悦之色。
“可是……可是……”
男孩被母亲怼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什么，你们过来先生知道吗？”
女子的口气严厉起来。
“我们借故说出来解手。”女孩说。
“先生见你们不回，没准一会儿就要寻过来了。”
女子的脸上露出一丝怒意。
“先生应该还在书房里。”男孩说。
“何出此言？”十五问。
“我们府里东西南北那么多曲曲绕绕的小路和小径，还有那么些大小类同的屋子，不熟悉的人哪敢乱跑呀！一旦出来方向没有，怎么的回去都不晓得。”男孩说。
“弟弟说的是，前面两位老先生，我们仅仅跑了一圈，他们便追不动了！”
女孩说着咧嘴笑出了声。
“放肆！你们俩现在就跟我回去！”
女子语气中带着一股不容辩解的强硬。
两个孩子无可奈何亦步亦趋的跟在母亲身后。
“十五姐姐……”
女孩一边低声的唤着一边向少女投来求救的目光。
“叫十五姨。”
女子定定的念道，她转向十五笑了笑说，
“你是二弟拜托照顾的人，怎能和孩子一个辈分呢？”
“哦，也是。”
少女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女子牵住两孩童，没走出几步又停下回头道：
“十五，你和我们一起过去。”
“啊？”
十五挑了挑眉。
“那里有你认识的人。”
“谁？”
“去了你就晓得了。”
……
十五站住，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子背影。
“哥。”
她的视线被蒙上一层薄雾。
男子转身。
消瘦的面庞，内陷的眼窝，目光中的惊喜带着一缕掩饰不去的忧愁。
“十五。”
“哥，你怎么在这里？”
“林秀才是二公子请来的先生。”
少夫人柔和的说。
“你——就是两孩子口中凶神恶煞的先生？”
十五捂住口笑道。
林成龙望向屋门口少女的身旁，一位衣着素雅端庄而清丽的少妇朝他浅浅的微笑，两个孩童则是面露些许惧色的躲在其母身后，他的脸突地涨红一片，原地躬身作揖道：
“千夫人。”
少夫人微微点点头。
“十五姨，先生是你的哥哥？”
小女孩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的问。
“你好好教书，干嘛凶孩子？”十五埋怨道。
“我……”
林成龙欲言又止，若非有外人在旁，这一刻他只想将面前的少女拥入自己的怀中。
三个多月的等待，九十多天的朝思暮想。
书写时，少女娇羞的面庞跃然纸上。
打猎时，少女矫健的身姿不时跳出眼前。
独处时，无论他躺着还是坐着，窗户上，门框上，墙壁上均是她往日的一颦一笑。
举杯时，杯中都是她的影。
“过的好吗？”
问话时他的舌尖一阵干涩。
少女点点头，她一步步靠近对方，纤柔的手划过男子胡子拉渣的下巴。
“要不说你把孩子吓到了呢！也不修整一下。”
抱怨声中带着点点的暖意，少女指尖的触感轻轻撩拨到男子最柔软的心弦上，林成龙的眼眶晃动着晶莹的波光。
“哥，你怎么才来？你都不想我吗？”
十五的嗓音清脆，她带着些许娇嗔的说。
做诸事心里都念着你，在家时除了想你别无其他。
你晓得千壶堂我来过几回？次次被千大公子劝回。
你能体会我无功而返时失落而孤寂的心情吗？
“这里是千家的私宅，你为治病，叫我以什么身份过来？”
林成龙沉声道。
“你是我哥呀！千二公子哪是这般不近人情呢！”
十五说着泪水从其眼角不自觉的滚落。
“我来过千壶堂，不止一次。”林成龙说。
“什么时候？”十五问。
“千公子没有转告你吗？”林成龙反问。
十五略带狐疑的摇摇头。
林成龙鼻尖轻哼一声低语道：
“心术不正。”
“千公子不是那种人！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十五辩解道。
“千大公子叫我安心在家等，我这一等就是三个月。”林成龙说。
“原来如此，我还当是哥忘了我呢！”十五破涕为笑道。
“傻丫头，我这不来了嘛？”
林成龙一边说着一边轻柔的用指腹替对方抹去脸上的泪痕。
“二公子说家里正缺一位教书先生，他问我愿不愿意屈就入府教学。”
“我就说二公子是通情达理的人。”
十五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通情达理？这是我第十次上千壶堂的门，事先我已经想好，如果这次千家公子再不让我见到你，我便不管不顾的直接冲到千府，只有看到你一切安好，我才能定下心来。
看着少女眼中满溢着仰慕的神色，林成龙话道嘴边又咽下。
“爹娘好吗？”十五问。
林成龙点点头，他轻抚少女的发顶道：
“近来还晕过吗？”
“偶尔。”
“解药怎么还没找到！”
“千二公子一直在帮我调配中。”
“是吗？”
林成龙略有所思的反问，他顿了顿又道：
“千府住的惯吗？”
“嗯。”
十五侧目望向房门口的少妇道：
“老夫人待我视如己出，少夫人更是将我当成了亲妹妹。”
“千公子呢？”林成龙问。
“千大公子不常在府里，千二公子温文儒雅，为人谦和。”十五说。
“你和他很亲近？”
林成龙的语调略有提高。
“白天我跟随二公子在外出诊。”
“你懂什么？你去不是添乱吗？”
林成龙口气冷冷的说。
“谁说不是呢！”
十五面上一红，她自嘲的笑道：
“所以千二公子让我先熟悉药材，现在我一整天都待在药房，哥，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都是中药味？”她说着将身体凑近对方。
林成龙鼻间一股清幽的少女体香，夹杂着淡淡的草药味。
“千二公子何时……”
“奇怪！千二公子为何没告知你来千壶堂看我呢？”
兄妹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前九次我遇到的是千大公子。”林成龙说。
“大公子？”
十五面露诧异的望向少夫人。
“我拜托他的事也没几桩放在心上，先生您别介意，夫君就是这个脾性，除了与医道或草药相关的，除此以外他都置若罔闻。”
少夫人缓步上前歉意的说道。
两个孩童紧紧贴在母亲的身侧。
“大公子关注的兹事体大，小生仅是家事，何足挂齿。”
林成龙圈袖回礼道。
“有劳林先生教导我这两个顽童。”
少夫人说着将一子一女推到人前。
“先生。”
“先生。”
两个孩童低头轻声唤道。
“那么怕我吗？”
林成龙面向孩子和颜悦色的问。
“林先生，您不用在意，他们俩就是缺少教训，怪我们夫妻平日对其过于娇惯，您该打则打，该骂则骂，我绝不护着。”
“有少夫人这句话，在下就踏实了。”
林成龙瞟了眼跟前两个小家伙。
“哥，少夫人是客气，你可别认真了。”
“我自有分寸。”
林成龙颔首道，他转身面向少妇客道的浅笑说：
“小妹住在贵府多有打扰。”
“林先生，这些日子多亏有令妹作伴，驱散我这长夜漫漫。”
少夫人轻声感叹道。
“大公子不在府上吗？”
林成龙话出才顿觉有所失言。
“他一年有一大半都不在霖城，你能次次碰上他也算赶巧了。”少夫人言道。
“这样。”
林成龙低声应道。
“我在府上也没见过大公子几回。”
十五快人快语的说。
“千二公子你们每日见吗？”林成龙问。
“那自然了。”
十五含笑着点点头。
林成龙紧蹙着眉，暗中紧握自己的掌心，干咳了两声道：
“十五，千二公子何时知晓你女儿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