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贤,快醒醒。”小思的声音从司命牌里传出,见我迟迟没有反应。司命牌直接从我腰间升腾而起,“啪”的一声拍在我的脸上。
我半梦半醒中摸着脸道,“就起了。”说完一头栽倒在地。
“怎么又躺下了。要来不及了,快起来!”司命牌拼命地在我面前扇风,好让我尽快清醒。
“小思,我的身体器官刚刚苏醒,脑子还不是很好用。你把那个泣鬼神喷雾拿来,给我醒醒神。”
“真拿你没办法。”司命牌一跃数丈,狠狠地砸在桌子上。泣鬼神喷雾随着桌子的震颤,滚落在我的脸上。我摸索着在脸上喷了两下,犹如冰柱垂直钉进身体,瞬间清醒。
“头儿,万事具备,就等您这东风来了。”
我环顾四周,静谧诡谲的氛围扑面袭来。黑色幡旗泛着幽绿的光,姑获鸟紧贴头顶盘旋,发出来自坟墓腐朽的低吼。无头鬼的脖颈处生出深渊般的空洞,不停冒出打转的狂风。刘蒙和他的落头鬼兄弟分立两侧,抛出数丈远的脖颈交叉构成一个大大的乘号。马头人身的空行夜叉煽动巨大的翅膀,不时变换着颜色,时而炽热如火,时而幽静如空。更吊诡的是无论那种颜色都自带幽暗的光。
加上雷鬼制造的轰鸣声,活脱脱一副百鬼夜行图。
“大家排练辛苦了。我们先休息一刻钟恢复体力。事成之后,金叶子管够。”
我在一阵阵狂欢的鬼哭狼嚎声中走向刘蒙,“昨日忘了问,韩西安置好了吗?”
“韩西送到你府邸了,有王钟儿和梅香陪着,情绪稳定。”刘蒙一本正经地答道。
“我们才相识不过两天,就这样麻烦你,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头儿,你这话说的就有点见外了。追随你是出于本心,我见你眼中有着视死如归的坚定。正是这种坚定,我才心甘情愿的跟在你身后效力的。”
“这么说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头儿,我总觉得你有点不自信。不管你为人时经历了什么,现在你可是坐拥毁天灭地力量的大司命,应该高兴才是嘛。”
“是啊。我现在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我有阿恒、你还有九重天的同事、鬼域众鬼的支持,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这样才对嘛。我们这样的少年人正是挥斥方遒的好时候,要是错过,那就是时不再来喽。”
众鬼随手砍了些树,架起柴堆。暗夜化作一团黑色烟雾,行云流水般穿梭在田间地头,把正在劳作的村民待到王钟儿家的小院落座。
晴朗明媚的天空瞬间坠入夜幕的包围圈。姑获鸟和空行夜叉开始贴着人头低速盘旋。无头鬼在众村民中来回转悠,引起一片骚动,胆子小的直接背倒在同伴身上。
我站在舞台中央,刘蒙和他的落头鬼兄弟伸着长长的脖颈耸拉着脑袋站在我的身后,在幽绿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王钟儿惨死,怨念颇深不肯消散。此事惊动昊天,故使吾下界惩处奸邪,告慰亡灵。尔等不必惊慌,观戏即可。”
戏台落成,好戏即刻上演。幕布缓缓拉开,开场展现的是张大旺听闻王父赌博赢了笔大钱为女儿做妆奁的内心活动。第二场是婚礼前一天三十二抬妆奁送到张大旺家一字铺开在木板上的场景,也唤作铺床。
这最后一场演的是张大旺新婚夜欲霸占妆奁不成怒殴王钟儿,并污蔑其与贺生有染。
看到这里,王父发觉自己被骗,悔恨气氛交加,以一滴算不得混浊的眼泪换取同村人违心的安慰。
“张大旺,王钟儿可与贺生有染?”
“不曾。是我求财不得胡诌的。”
“张大旺此举惹的人神共愤,现以业火焚之。汝等当为王钟儿建庙赎罪,如果不然形同此物。”
我抬起右手缓缓握拳,巨石应声碎裂,迸溅的碎片在钟父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与此同时,张大旺被丢上柴堆。业火偷偷钻出地表享受着美妙的盛宴。
只要死亡不曾与自己擦肩而过,就不会有人感同身受。台下一应人等见状慌忙跪下,齐声道,“我等谨遵昊天教诲。”
“都散了吧。”众人如蒙大赦,慌忙逃窜,生怕跑的慢了会被眼前奇形怪状的物种生吞活剥一样。
中伤过贺生的村民颤颤巍巍地道,“贺生,不,贺秀才。实在对不住了,我们都是些大字不识的蠢夫愚妇,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们吧。”贺生并未理会他们,朝我的方向走来。
“多谢大司命相助。”
“不妨事,举手之劳。日后可有打算?”
“我并不知该做何打算。虽说中伤我的人已经表达了歉意,但脚踩的这片土地还是会让我想起伤心事来。”
“既然如此,不如跟我走吧。”
“大司命是缺人手吗?”
“不错。我平日里只需引渡灵魂、完善生死档案即可,在九重天上算是清闲的。不过我许诺婴灵给后来的女婴创建一个容易生存的世界。这次王钟儿惨死让我不得不加快进程。我想邀你助我推进此事,不知是否有意?”
“求之不得。钟儿的才气让我看到闺阁中历历有人,不是只有男子才能建功立业。她们本也是可以顶天立地,干一番大事的。奈何被条条框框拘禁在方寸之地,白白埋没了大好时光,实在是暴遣天物。今日大司命邀约,正好了却我的一桩心事。”
“那就这样定下了。我让刘蒙帮你安排住处。建造新世界目前还只是设想,等凑够人手,我们在一起商讨。我得接着出任务了,下次再会。”
我转身要走,贺生道“小生还有一事相求。还望大司命救我阿姊出水火。”
“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帮忙的。还有我叫李贤,以后别在大司命大司命的喊啦。”
钟儿正盯着面前的《女子图鉴》读得津津有味,似是感概万千。见我回来,马上飘到跟前,道,“阿贤,这本书上所述的妇人生活都是真实的吗?她们可以遵从自己的内心成为作者、舞者、军人、运动员、飞行员,好多职业对我来说都很新奇,是我所在的时空不曾有过的,也是我不敢奢求的。”
“你看到的都是真实的。不过这种只要我想就可以做到的际遇在女孩儿中只有五成的概率。她们必须同时拥有天时地利人和,也就是说她们的家庭能够提供充沛的物质资源、丰富的知识储备,最关键的就是父母双方都不是男性沙文主义忠实的拥护者。还是有很多像你一样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女孩儿。”
“什么是男性沙文主义呢?”
“用你们时空的话来说就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这样看来还是有很长的路要走。”
“是的。就拿我所在的时空来说吧。律法是保障平等的,但是习俗思想有滞后性,一般情况下是落后于社会变革的。”
“阿贤,你说的这些我都搞不明白。我是不是太蠢笨了?”
“正千回万转,欲眠仍起,断鸿叫破残阳冷。蠢笨之人可写不出来这样的词句。”
我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额头,道,“苍天啊,我不过二十四岁怎么如此健忘。童年创伤的后遗症就这么生猛吗?我好像是来问一问韩西有没有意愿助我建造新世界的。”
说着便从洞天福袋里摸出一颗根深蒂固丹,一口吞掉。惊得钟儿飘在半空中不知所措,知道说了句“韩西在卫生间学习怎么抽水”来缓解尴尬。
我识相地直奔卫生间。梅香正在身体力行的教学。
“阿姨,可以把韩西让给我两分钟吗?”
梅香见我进来飘到韩西身边道,“去吧。等你回来我们再继续。”
我和韩西相望无言,最后还是由我率先打破沉默。
“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送你回家。”
“阿爷去世的那天,我就无家可回了。谢谢你救我出来。”韩西低头搓着衣角,想来是个慢热的人。
“那你愿意帮我们建造一个更容易生存的空间吗?”
“我们?”韩西抬起头,像一只受惊的猫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们。可以做我们喜欢的事而不被审视的空间。在这里我们可以靠自己赢得尊重,就像你平日里做的那样?”
“你是说刺绣吗?”
就在这一刻,我眼中的韩西才更像是一个大写的人。
“是的。”
“我在刺绣之前,习惯把纹样画出来。阿爷总是夸我画的不输当世大家,之后就捏着胡子感叹一句可惜你是女儿,一身本领无处施展。他一个粗人哪里见过名家作品。我也只是笑笑当他哄我。可是阿爷也离开了。我且试一试,要是真成了也算是了却阿爷的心愿了。”
“这是同意了?太好了。”我激动到夺门而出,迈着同手同脚的别扭步伐吻遍每一本藏书。这是独特的庆祝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