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薪无门,人艰不拆(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八集
为了二十几两的欠俸,李清源振臂一呼,国子监司业振带头与内阁撕哔,京官们应者如云,纷纷揭竿而起,口吐芬芳地扬长而去,此刻正是众志成城、万众一心之时,哪怕清流们手无扶鸡之力,也要凭着一腔孤勇,用手中的笔墨、胯下的枪弹,去与那些尸位素餐的达官贵人们,斗上一斗、争上一争,正所谓,鹰鸡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望着众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王用汲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心中好似一块大石落了地,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表情,缓缓走到海老爷面,苦笑着问道,“刚峰兄,我是都察院的御史,大家都上疏了,我也得去,你上不上疏?”为了几两碎银,就要上疏弹劾内阁,这种明显得不偿失的事,家境阔绰的王用汲也很排斥,怎奈何都察院御史的本职工作,就是上疏弹劾玩忽职守的官员;更何况做官,讲究的便是一个和光同尘,如今连国子监、翰林院的兄弟们,都一股脑地上了疏,王用汲又如何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哪怕明知不妥,也只得选择从善如流了。
海老爷板着脸,目光中透着几分失望,冷冷地答道,“我不去,你也不要去,没有用的”,清流们群起上疏弹劾内阁,若说是为了大明社稷、天下苍生的明天能更好,这确实没啥鸟用;若说是为了追讨自己的欠俸,那效果还是挺明显的,清流们不组团出来闹事,就只能领些大米、胡椒、铜钱回家过年,只有把事情闹大了,才能引起内阁领导们的充分重视。几百个京官每人发20两银子,顶天也就是一万两银子的事,究竟是选择破财免灾,还是被几百封奏疏骂地狗血淋头、生活不能自理,内阁的诸位大人,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王用汲跟在海老爷身后,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疑惑地问道,“这可不像你海刚峰说的话呀”,王润莲心目中的海老爷,那绝对是三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的主儿,平日里最喜欢惹是生非、兴风作浪,如今遇到百官弹劾内阁,像这种为国为民的壮举,海老爷竟能忍住冲动,不掺和进去插一脚,实在是有些反常。
海老爷若有所思地看着王用汲,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才是我海瑞该说的话,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数千里内几无净土,根源不在内阁,病入膏肓,治标没用,除非治本。正如李先生所言,医国如同医人,要么不医,要医就要医本,大明朝的病根在哪里,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只是无人敢去触及而已,像他们这样上疏,我不会去做的,要做,我就从病根下手”。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几无一尺净土,上一位说这话的人,还是忠心耿耿、为国为民的胡宗宪,一个月前才刚刚在诏狱里狗带了,海老爷此时引用胡部堂的名人名言,怕已经是隐隐存了几分旧事重提、秋后算账、报仇雪恨的意思。讲道理,海老爷虽然和李时珍是好朋友,又读过几天《千金方》,但他对医术的粗浅理解,连纸上谈兵的资格都不够,最多就是个小镇做题家的水平。医国如同医人,要么不医,要医就要医本,这话确实也有几分道理,谁都知道病根在道长身上,可关键是,谁又能说的清,道长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海老爷你光知道大明的病灶在哪里,却未必知道具体病因、病情是什么,明明自己就是个蒙古大夫的水平,手里攥着把手术刀,也不知是要替道长割鸡眼、割痔疮、割包皮还是割双眼皮,就敢大言不惭地嚷嚷着,说要给道长动手术,这特么不是扯淡呢么。如今的大明就像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癌细胞已经遍布五脏六腑,全身上下几无一尺净土,张居正的改良,类似于保守治疗方案,有事没事就给病人开点儿止痛药,配着金坷垃回家一起吃,实在熬不住了,再安排做做放化疗,虽然治不好病,但估计能帮大明再多撑个三年五载的;海老爷的改革,其实就是激进治疗方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手术台上见分晓,手术成功了,皆大欢喜、庆祝新生;手术失败了,香消玉殒、原地开席。顺便再提醒道长一句,海老爷不是华佗,海南蛮可没有行医执照,这是个开膛破肚都不带用麻沸散、打点滴直接上消毒液的猛人,要真让海老爷操刀做手术,保证能把癌细胞给割地一干二净,但这人也肯定是下不来手术台了。
反贪官不反皇帝,这也算清流们的传统技艺了,反正是有事没事就上疏骂骂内阁,大到一个腊月老天没下雪、小到半年户部不给发工资,总之全特么是内阁惹的祸,严嵩在的时候喷严嵩,徐阶在的时候喷徐阶,只要不去碰道长的霉头,清流骂人的言论自由,还是有保障的。三年前,海老爷曾为倒严立过功,也是清流卖过命,本以为等到日月换了新天,大明的明天会更好,却没想到众正盈朝的结果,竟然是这般样子,庙堂之上甘草满朝,江湖之远豪强四起,打仗没有军饷、百官没有俸禄、京城周边的宛平、大兴两县十室九空。国事已经颓唐至此了,大明的官员还在集体摆烂,堂官们忙着写青词吹拍道长,清流们忙着写奏疏臭骂内阁,当官的成天在那边胡搞瞎搞,偏偏就是不干人事,端的是朽木不可雕也,海老爷对这帮衣冠禽兽,已是失望透顶,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孟子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说的便是海老爷这种人,一个举人出身的户部六品主事,只当过三年知县,便自诩为医国圣手,不想着怎么把本职工作做好,每日里心心念念地都是,要教道长该如何治国理政,甚至还想帮大明,做最顶层的政治架构设计,实话实说,海老爷确实是有点蚍蜉撼树、夜郎自大了。所谓的医国,其实就是变法改制,海老爷怀揣着改革的梦想,一眼便相中了,独治天下四十余载的道长,觉得老人家还可以再抢救一下,于是才有了后面的那封《治安疏》。俗话说柿子要挑软的捏,真想要变法改制,就该学张居正那样从娃娃抓起,早早在小万历那天真烂漫的心中,埋下一颗改革的种子,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而不是像海老爷这般,不管三七二十一,逮住个蛤蟆非得攥出尿来,硬是要给病入膏肓、风烛残年的道长强行洗脑,结果是没把道长忽悠住,反倒把自己一家老小都给洗没了,当然这些也是后话了。
眼见着海老爷又在光天化日之下,口无遮拦地大放厥词,王用汲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赶忙走到海老爷身旁,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慎言!刚峰兄啊,太夫人还在,嫂夫人又有身孕,批龙鳞的事,你现在万万想都不能想”。不得不说,李时珍先生不仅是医术超群,这身体素质也甚是了得,这才几个月的功夫,连海夫人这种铁树,竟也能开花结果,李先生的针灸之术,想必已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六必居题字已经过了半年,道长依旧是那般我行我素、百无禁忌,如今的海老爷是好了疮疤忘了疼,午夜梦回常感觉寂寞难耐,心中的欲望好似无边的野草,在疯狂的生长,如果不是担心海家自此绝了后,估计海老爷又要跑去给道长开丹方了。海老爷闻言神色不禁黯淡了几分,怅然若失地叹道,“哎,这也正是我的顾忌所在,先过了这个年再说吧”,听海老爷这口风,虽然多少有些顾忌,但批龙鳞的事儿,过了年该干还是得干,人这一生,总要有一次奋不顾身的壮举,比如穿着六品的衣裳,却敢堵道长的枪之类的。
听海老爷如是说,王用汲也是面色稍缓,这都腊月二十七了,先痛痛快快、舒舒服服、踏踏实实地,过个好年,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吧,于是嘴角含笑,故作轻松地说,“对了,这才是正经嘛,好了,我也不急着上疏了,咱们俩上街办点儿年货,好歹让太夫人和嫂夫人过个年嘛”。海老爷不让王用汲上疏,王用汲说的是,“我也不着急上疏”;王用汲不让海老爷批龙鳞,海老爷说的是,“先过了这个年再说”。人到中年,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大家心里都有数,劝肯定是劝不住的,能多等上十天半个月的,就已经算是给足彼此面子了,等过了这个年,该上疏的继续上疏,该批龙鳞的接着批龙鳞,就是耶稣来了,也拦不住这哥俩。海老爷面带忧色,苦笑着说道,“心领了,我有我家,你有你家,别老总想着接济我,我有办法过年”,都说是救急不救穷,海老爷也是个要面子的人,总不能一直赖在朋友身边,吃大户吧,好在过了这个年,海老爷又能正常领俸禄了,虽然朝廷也不一定有钱发,但总算是有点盼头了。海老爷年前特地买了些棉花,等家里人织成棉布,把棉布卖了,也就有钱过年了,靠着小农经济实现自给自足,这就是海老爷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