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要执行的最后一次任务了，我已经向首领请辞，等我回来后，我们就隐居塞外，全家人一起放羊牧马。”
茶几前三十左右岁的青年边说边畅想着未来，他的妻子则正坐在床头上缝补着手中衣裳，那是件小孩子的棉布短褂。青年人本名北冥回，人称「一指乾坤」，在无风楼他已经做了九年的杀手。除了他所在的杀手组织无风楼和他的家人，江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就算在无风楼知道他真名叫北冥回的也不过两三人。
在杀手的世界里，有的只是称号。
“爹和娘年纪都大了，我们也总不能一直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到时候你教晨儿识字，我教他习武，不期望他能有多大的本事，每天过得快快乐乐就好了。”说着，北冥回幸福地瞟了眼床上熟睡的儿子。
妻子只做甜甜一笑，好似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缝补儿子的衣裳更重要的事了。
北冥回长叹一声，又重复起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人在江湖不由己，我们做杀手的，双手都沾满了血腥，只怕日后难有好下场，如果现在及早收手，也许还来得及。”
女子也接着叹了口气，满是担忧地说道:“只怕首领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北冥回不以为然地说道：“再过两天我们的契约也就到日子了。他既然答应让我们走，也不至于和我翻脸反悔吧。他撮合我们，又给我们提供了安居之所，我感激他，但这七八年，我已经给无风楼赚足了名声和财力，也算仁至义尽了。”
女子轻轻点了点头:“一切都由你安排就好了。”
……
对于杀手榜第一杀手来说，任务并不难，圆满而又顺利。复命之后，北冥回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家里拥抱一下妻子，亲吻一下儿子，侍候一番父母……
可迎接他的却是一片充满了血腥味的火海！
北冥回冲进火中，一个接一个地将缠绕着火苗的尸体背了出来——他的父母和妻儿。父亲被一剑穿心，后背还有条足以致命的伤口；母亲被利刃划破了喉咙，血早已流干；妻子衣衫不整，被人扭断了脖子，面目也早已烧得不成样子；而年仅五岁的儿子却没有了头颅……
他们是他的全部，而他的全部伴随着熊熊烈火全都消散在了现实当中。
他很想再次冲进屋中寻找儿子的头颅，可轰然倒塌的房顶让他连见儿子最后一面的希望都破灭了。
一根缠绕着火苗的横梁砸了下来，北冥回悲怒之下手探腰间长剑，但见寒光一闪，涂灵出鞘，一道剑气挥出便将横梁向外迫飞出去。涂灵剑在他的内劲催逼之下嗡嗡作响，泛着火光，散着悲鸣。
北冥回将尸体摆放在了一起，泪水如泉涌般滑落被大火烤得胀红的脸颊。他恨，他恨自己为什么是个杀手，他恨自己为什么非要去做这趟任务，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因为任务失败而死在外面！
模糊不清的泪眼在父母的尸身上不断地扫过停留，他原本是能给他们二老一个安静祥和幸福的晚年的，可现在却因自己这个不孝之子而惨死。他的目光又挪向了妻子，他原本能够与心爱的人白头偕老共度此生的，可……
可他伸向妻子的手突然间停了下来，就在距离妻子的手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目光移向了已经没了头颅了的儿子，他的眼睛中闪现出了一丝光亮，而心则更痛了！
他环视四周，现场已被人刻意掩饰过，但多年的杀手生涯积累的经验告诉他，凶手同样是职业杀手，而且不少于五人，多则不超过十人！
这里距离无风楼并不算远，冲天的火光引来了无风楼的杀手们。待到青年人将尸体转移到院墙之外，杀手们也已经赶到了跟前。
“乾坤，这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个年长的杀手面露惊怒地问道。
北冥回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并不回答，思绪混乱的他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北冥回不回答，其他人也不敢再问，任由时间在他身后熊熊大火的吞噬中渐渐流逝。
“首领呢？”过了良久，北冥回才回问一句。
“这个……”年长的杀手稍作犹疑，最终还是如实回答道，“在无风楼。”
北冥回将涂灵剑收入剑鞘，跨步朝无风楼方向走去。
杀手行走江湖，往往会与像无风楼这样的杀手组织签约卖命，杀手组织则需负责保护杀手们的家眷，如果杀手因执行任务而死，他们的家人也将得到妥善安置。在无风楼的绝对势力范围内，北冥回的家人惨遭屠害，不论凶手是谁或者谁指使了这次行动，作为保护方的无风楼都难脱责任。而且，如果不是由无风楼内部走漏了信息，外人也难以找到这里。更何况能够使唤得了这么多一流职业杀手的人，定然绝非寻常之辈！
“乾坤，你要干什么，你可不要胡来！”
北冥回一身杀气显露无疑，登时让前来的杀手们惊出了一身冷汗，纷纷按住兵刃将他挡了起来。
能够坐上杀手组织的首领，武功定然了得，可如果对手是如今杀手榜第一的一指乾坤，那他也没几分胜算可言。一旦首领有个不测，那时群龙无首，整个无风楼势必大乱，杀手们的家眷便失去了保护，在场的杀手们当然不能让北冥回有所妄动。
北冥回冷声道:“让开！”
“事情还未弄清楚，我们岂能就这样放你去见首领？”
“这件事我自己会查个清楚。奉劝你们提早抽身，我们做杀手的双手沾满了血腥，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北冥回说罢，不再多言，侧身向一旁绕去。
突然间，两柄长剑直奔北冥回的后心袭来，右侧三名杀手亦同时分别击向了他的左侧三路！一阵火星闪过，五柄长剑击空交错在了一起，接着几声闷哼，另外三人还没来得及拔出兵刃便已倒了下去，咽喉处各多了个涌血的窟窿。又听得三声骨头碎裂的声响，原本分击北冥回左侧三路的杀手应声倒地。余下二人还未缓过神来，只见北冥回的左手食指斜立在胸前，又回到了之前所站立的位置。若不是涂灵剑映着火光滴着鲜血，以及地上的五具尸体，那二人都不敢相信他曾经出过手。
其中一杀手叹道:“好快的身手。不愧是一指乾坤……”
可“坤”字刚一出口，北冥回的手指已经刺进了他的咽喉，右手涂灵剑刺穿了另一人的心脏！那二人并没有再做丁点的反抗，也许是放弃了，也许根本就没来得及做出反抗。
首领章策已经整戴好衣衫、携好佩剑准备走出房门，他已经得到手下的禀报，而且他不可能听不到外面刺耳的兵刃交错声，更不能装作听不到。
房门刚刚打开，涂灵剑刹那间刺穿了他的左侧肩头，不等他的右手有所动作，涂灵剑便又刺穿了他的右肩！章策自信如果杀手榜上排上他的名字，进不了前五那也定是前十。可面对杀手榜第一杀手刺过来的两剑，他却没能避开，甚至连躲避的动作都没能来得及反应。
剧痛之下，章策站立不稳，连连后退几步坐在了身后的古藤椅上。
“请首领给我一个解释。”
“你想要怎样的解释？”汗水滑落额头流入了他的眼中，章策却抬不起手来擦拭。
“你能给我什么样的解释，你说，我听。”北冥回顿了顿后又道，“那些杀手是什么人？”
章策摇了摇头:“你觉得杀手是我指使的？”
“就算不是，可有人透露了信息！”
章策苦笑道:“我会告诉你，绝对不是无风楼的人透露了信息，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无风楼乃我毕生心血，可你毁了它，你也一起上路……”说着身子一挺，数十枚寒梅钉由他胸前射出！
近在咫尺的攻击足以让绝大多数的江湖高手命丧当场，但见剑光又现，北冥回却是在一瞬之间退出了三丈，寒梅钉也已被尽数击落。一枚寒梅钉折射之后定入了章策的额头，随着一道黑血涌出，名震江湖的杀手组织首领章策的性命也就此到了尽头。
距离无风楼数百里之遥的柳岸集柳岸长街最西头的乱坟岗上又多了三座坟墓，一座是父母的，一座是妻儿的，另外一座没有立碑文的空坟则是留给自己的。
人在江湖，死后落叶归根，这该算是一个很好的归宿吧。
因为有家，所以就算杀手再视死如归，他的心里始终有个归宿。可一旦家破灭了，希望也就跟着破灭了。
归宿，人所寻求的也许只是不同的过程、相同的结局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