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祝筠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慌忙摆手,“我跟将军说好要替他照料宅院,不可背信弃义。我们做生意的,最讲究诚信。”
“管家这份差事最看重与主人家的机缘,你那位高将军身在沙场,生死难料,祸福无依。若哪天高府易了主,你的身契压在高家人手里,你连条退路都没有。”穆云上的语气听似漫不经心,顾思虑却十分缜密。
祝筠大约是安土重迁,大家主的话只听了前半句就斩钉截铁道,“将军吉人天佑,不会有闪失。”
“罢罢罢,姑且不与你提将来事,”穆云上十分平易近人的拉着祝筠进屋坐,“就说你这好事的性子,本君还没见哪个管家爬了山头爬墙头,捡回一条命又忙着将命往阎王殿里送。”
“我……我……”大家主心如明镜,祝筠支支吾吾不敢辩驳。冰冷的手心和颤栗的肌肉被大家主灼热的双手握住,自己惶恐不安的内心在大家主面前暴露无遗。
“你认识曹奉常?”大家主果然问起此事。
“曹奉常?是那位戴着枷锁的曹先生?啊,他竟然是位列九卿之首的奉常!”祝筠对阶级的认知天崩地裂。
“旧时代了,他已不在官位好久,”穆云上抄起手臂悠悠感慨,“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刚来幽州时碰见过,看着不像是坏人……”祝筠闪烁的目光不慎和大家主眼神对上,慌忙退避三舍。
“确实,他这一辈子没干过坏事。”穆云上喟叹。
“那他为什么被锁着,还要在俞少君面前卑躬屈膝。”祝筠心窝里头的话一不留神就脱口而出。
穆云上迷离在回忆里的眼神忽然定在祝筠身上,“你还真是无畏,什么都敢打听。”
“我见大家主待我亲厚,一时间忘了尊卑。”祝筠厚着脸皮小心翼翼回答。祝筠自始至终都摸不透大家主的心思,听大家主对孙平、对俞宗臣的语气冷到不近人情,此刻却能跟自己这个无名小卒谈笑风生。也不知道他面带的微笑是真心的还是皮笑肉不笑。
“既然你不认识曹奉常,为何要帮萧珩,还予他入幽州的官券路引?”大家主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抬起右手,两指夹着署名祝筠的路引,好像判官即将扔下令签审。
祝筠脑袋嗡一炸,“我没有。我若将路引给他,我现在如何入得了幽州。”话至末尾,祝筠也没了底气,因为他的船一入幽州港便有人接应,根本没有掏出过路引。
“你来送酒,是得了本君的令,无需路引。孙平怕你路上被为难,便画蛇添足的为你制了一份,”穆云上解释过,容颜倏地和善起来,“不过你刚才的反应,恰好说明你不知晓我幽州的规矩。这路引,确实不像你交给他的。但你与他有何交际,能让他拿到你的路引。”
祝筠仔细回忆一番,“是他搭乘之船为海盗所劫,我将救他起……难道是……”祝筠脑海里突然闪过萧珩拜谢,自己将他扶起的画面,那是萧珩唯一一次能碰触到自己的机会,“他怎么这样,明明我救了他……”祝筠很失望。
“你说他海上遭遇海盗……”穆云上将手中路引丢进香炉,“我明白了,前两日有一队人马持京都大安府的路引入幽州,他们所持路引原本是萧珩的。无怪乎萧珩作为曹奉常的得意门生,做这顺手牵羊的勾当,实在是师生情谊深重,被逼无奈之举。”
穆云上突然起身,疾声吩咐随侍瞿万,搜查两日前入幽州的可疑人员。
祝筠惊异于大家主这敏锐的洞察力,心道果如将军所言,能成为大家主的人都不一般。
祝筠揣摩了一下大家主的话,大家主似乎对萧珩评价颇高,“大家主莫非认识萧珩?”
“听人提起过。毕竟他是幽州城第一个愿意跟着曹奉常读书的人。”穆云上回答。
祝筠本想若大家主赏识萧珩,或许可由大家主出面求得王姬网开一面。但听大家主的回答后,祝筠发现自己简直异想天开。
“那官衙会怎样处置他?”祝筠追着问道。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穆云上随口道。
发落回燕都!
大安府那群谄媚的官员定不会饶恕萧珩。那鲜衣怒马的少年,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祝筠不理解大家主为何能说的那么随便。他刚才明明还谴责了俞少君。大家主既然能瞒过燕军将自己救下,为何不答应曹先生的请求,放萧珩一条生路。
祝筠堵在门口,心急的时候声音带着颤抖,“大家主刚才明明亲口说曹先生无罪,萧珩只是为恩师鸣不平……虽然他当街质问王姬属实不敬,但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要了他性命。”
“本君何时说要他的命?”穆云上眉头一皱。
祝筠愣了。
“本君刚才跟曹奉常说过,只是将那萧珩关些时日,小惩大诫,让他长个记性而已。你这个墙角是怎么蹲的?”穆云上负手而立。
“……”
祝筠确实没听到。至于为什么没听到,祝筠凝视目光投向心头那只该死的兔子。兔子若无其事的爬起来,伸出后腿搔搔耳朵,然后迈着矫健的步伐悠然自得地钻回窝里。
“嘿嘿。”祝筠觉得自己傻站的太久,特意发出两声缓和一下气氛,结果氛围更凝重了。老天爷啊,行行好,让我回到犯傻之前吧——祝筠在内心深处仰天长叹。
穆云上想继续说些什么,但看见祝筠贴在门框上,手指扣着门板缝快要埋进里面,想来是被自己走这一趟吓傻了。
穆云上拍着祝筠的肩膀捧腹大笑,“过来跟本君说说你打算怎么调安神香吧。”
祝筠十分感恩大家主的宽宏大量,不计较自己方才不知天高地厚的举动。
别的不敢说,香料这一领域祝筠可谓见解独到,说起来头头是道,“这些香随便夹起一块都是极好的,所以我大胆猜测沈少君急需的并不是安神香。我看那沈少君每日弹弹琴,无所事事,大概就是闲的胡思乱想才会被噩梦缠身,给他一把锄头,让他一天时间把整座府邸花园的地翻一遍,保准他累的倒地就睡,连梦都懒得做。”
“哈哈,”难得有人在自己面前这般编排赫连王府的少君,穆云上开怀笑道,“你这想法甚是大胆有趣。”
“我说的是真的,”祝筠认真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就睁得圆溜溜,“我刚离开白玉京那儿也会做噩梦,将军还请郎中给我配安神药喝。那会儿将军对我就很好,但心里总是不踏实,也睡不好。直到我住进将军府,每日收拾宅院、理账、查庄子,事情多起来就渐渐忘了以前的不愉快,睡得就香了。”
“听起来有点舍本逐末。倘若高照整日对你喊打喊骂,你也没得心思睡好。”大家主的话总是很理性。
“咱这不讨论沈少君嘛,王姬对沈少君和将军对我一样好,我不做噩梦了是因为我忙活,他做噩梦不就是因为他百无聊赖。”
穆云上似是被说服了,点点头,“好像有点道理,她虽然以前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也没有夜夜梦中以泪洗面。”
“啊,沈少君病得这么重。难为他还要为日日王姬抚琴。”祝筠蓦地同情起沈少君。
“是啊,他都这么忧郁了,再让他锄地翻土太残忍了。”穆云上附和。
“锄地就是我随口一说,他那么金贵个人儿怎么能干这种粗活。我就是说让他别整日杵在屋子里,运动起来,譬如蹴鞠、划龙舟、打马球。”
“蹴鞠太野,龙舟水寒。打马球是个不错的注意,刚好城郊的草都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