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不出声。看凌寒露盘腿坐在墨绿色草坪上接听电话。
她时而微蹙眉头。这叫他担忧。
而另一头的女人正在讲述一件按照傻白悲情故事线来发展最为“合理”的事。
许书屏说,梁辰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一个星期前。我记得以前他提过他生日就在那天,所以我打电话过去想送祝福来着。但是关机,没打通。我以为他刚好忘记充电就晚上再打,还是关机。后来连续打了一周,都是这样。其实他离开A市这几个月,我一直都没联系过他,怕他以为我在催还钱。”许书屏语速极快,她想赶紧把梗概交代了,立刻进入讨论环节。
“你自己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担心。”
“担心他,还是担心钱?”
“都有。这感觉很奇怪,很矛盾……真的矛盾。”许书屏气息越发微弱。
“书屏,我明白你说的矛盾。我的预感是,很可能你的那笔钱悬了。能想到的有两种情况:一是他人没事儿,却故意回避你。二是他真的出了事儿,很严重那种……你懂我的意思。当然这两种都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寒露啊,会不会还有一种情况。他只是暂时遇到点麻烦。身不由己……怎么说呢,就是蛰伏,对,蛰伏,等待时机……”许书屏选择相信她愿意相信的那种情况。
“……”凌寒露沉默。
电话挂断后,她转头看一眼顾盼。小朋友和她一样盘腿坐着。灰色运动背心领口下方一块明显的深色,应该是汗水浸湿的。那一小块体液似乎触发了少年身体上更加浓郁的性感气息。那种气息是清新的,直白的。
凌寒露讨厌自己在许书屏心神烦乱的时刻居然还能被男色吸引。可渐渐的,她越是从空气中吮吸到青春洋溢,越是伤感。她想起曾经陪伴许书屏散步聊天帮她修复门外擦脚垫的那个年轻人了。许书屏说他的脸很滑,她给他擦药时,他会乖巧地不说话……
凌寒露站起身。顾盼见状,便也随着站起。
她向前挪动步子,他原地不动。她几乎贴到了他胸口上,他张开臂膀。她抱住他的腰……
“老师,怎么啦?接的什么电话?”顾盼抚摸凌寒露头发扎起的鬏,轻声道,“告诉我!”
“我好朋友,书屏,她一件心爱之物不见了。”凌寒露鼻尖蹭在少年胸前那一片迷人的起伏上。零距离轻嗅,嗅到棉织物下面肌体的气味。好闻,让女人不禁沉醉,也让女人脸红。她自语道,“收敛些!”
“什么?”
“哦我说,书屏丢了件心爱之物。”
“心爱……没法补货的那种?”
“嗯,没办法。”
“重要的东西怎么会丢的呢?没有收管好,还是……?”顾盼竟然认真思考起来。
“都过去了。”
“哦。您替朋友难过?”
“有点儿。嗯……顾盼!”凌寒露冷不丁点名。
“嗯?”顾盼立刻站成了军姿。
“你好好的!”凌寒露越发搂紧他的腰。
“怎么啦?”顾盼见女人柔软得像只猫,既惊喜又担忧,“抬头,我看看。”
凌寒露双眼泛红,眼眶边缘微微有些泪痕。她不加修饰的脸被托在顾盼掌心。
他们对视着。
“看出岁月痕迹了吗?小朋友。”凌寒露坦然地展示。
“有。好看。”
“允许你说实话。我不生气。”
“知道您不会为这个生气。因为您从小就对外貌不在意,唯一的发卡还是爸爸送的生日礼物。”
“诶?”
“发卡很可爱。是个蝴蝶结。”
“啊?时光隧道?你还看见什么了?”凌寒露暂时顾不上为许书屏的忧心而忧心,她把语言故意弄得光怪陆离,以此来掩饰自己拼命激活中的脑部运动。
“还看见您没长头发没长牙齿穿肚兜的样子。”顾盼一口白牙开始收拢不住,“哈哈!”
“……我想想,唉哟,吓我一跳,幸亏穿着肚兜。还看见什么了?”
“看见您助人为乐好少年领奖呢,您在一群受表彰的人里边个头最小,但是,是最耀眼的!”
“……,啊,我爸可真是……呵呵——”
“怎么,终于想到啦?”
“当然。是那天晚饭后你们在院子里聊天时分享的吧?凌康文先生还真是毫不吝啬啊。”
“凌伯伯是个好父亲。他让我想起我爸。他们不一样,但是都好。”
“说说看,你爸。”
“想坐下来说吗?站着不累?”
“不累。”
“好。我记事起,我爸就一直是个性格很‘糯’的人。不是懦弱的意思,我也找不到贴切的形容,有时真觉得方言之所以顽强地存在着,是有道理的。”
“‘糯’,我大概能懂。”凌寒露拍拍他后背以示鼓励。
“他是我见过最会给自己也给别人宽心的男人。一是,他从来不因为儿子不出类拔萃而纠结。我从小到大各方面都很普通。成绩中等,性格内向。长相嘛,见仁见智。可能上高中之后开始抽条儿,给人观感好些。”
“你好看的。尤其是眼睛。”凌寒露不禁凝视这个眼睛好看的少年受过伤的眉骨处,浅浅的印迹,是她目睹他长大这一年多来众多认证标志中的一个。“嗯,接着说,说你爸爸。”
“我妈对我很不满意,牌桌上别人有资本夸耀孩子,她却没有。转头就数落我。而当天晚上,我爸就会跑来我房间,开解我。说我妈是身体原因,易怒。”顾盼说到这里,脑中浮现的是李丹霞大半夜独坐桥头的样子。她的碎碎念叨,让成年后的顾盼明白了,她当年那些发泄在孩子身上的无名之火,其实跟身体并无甚关系。只是因为孩子是她和顾学平的孩子。心有不甘。
“你父亲很温柔。有时觉得,温柔才是真正的强大。”
“是的。我爸对他自己的遭遇也很温柔。”
“他怎么啦?”
“老师,我不能说,想给我爸留点尊严。有些事,我小时候心存疑惑,就一直想搞清楚。可是长大了,真相慢慢揭晓,就又觉得还是不懂为妙。我爸每天都吃得香,睡得踏实,我相信他肯定是有一种信念在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
“我不清楚你所说的‘遭遇’究竟是指什么。但是我的直觉,你父亲的信念大概率就是你。你的诞生,你的存在,让他可以忽略人生里所有的一言难尽。对所有常人难以忍受的不公报以善意。我相信你所说,那不是懦弱。他一定是觉得唯有作出那样的选择,才是对你最有利的。”
顾盼凝视眼前正娓娓道来的这个女人。他感到难以置信,仅凭他语焉不详的讲述,就能够给出清晰入理的判断。而这判断与他所猜想揣摩的不谋而合。
“呵呵。”顾盼轻笑。
“怎么,我说得不对?”
“不是。我是特别高兴,还很得意。”
“得意什么?”
“因为,”顾盼越发收紧了双臂,“世界上最智慧的女人被我搂在怀里!”
“哈哈,越年轻越喜欢用极端的词。最,哪里有最?”
“我不管,老师,我喜欢你……”
顾盼将手托住凌寒露后颈处,低下头。嘴唇热烈兴奋,送到女人唇上。湿湿地吻了下去。
凌寒露片刻惊愕,但随即欣欣然回应这个吻。不时由鼻腔里发出低低的沉吟声,令顾盼越发血脉贲张。
“您喜欢我吗?”
“你问过这个问题。”
“那您再回答一次。”
“嗯。”
“有多喜欢?”
“像喜欢海鲜汤那样。”
“呵,那,您现在有食欲吗?”
“好像,有,一点……”
“我们去沙发那边慢慢吃……”
“不,我喜欢健身毯。”
“呵呵,您太可爱了。”
于是墨绿色草坪上,顾盼俯身亲吻已是醉意撩人的凌寒露。他一只手由女人肩头滑下,落到腰际,正慢慢逼近她弯曲撑起的腿。可这时,铃声又一次炸响在这间屋子里。
铃声很特别,与先前许书屏来电时的不一样。应该是单独设置,某人专属。顾盼叫不出曲名,凭他中学音乐鉴赏课上那点儿可怜的积累,他觉得像俄罗斯民谣。
而凌寒露闻听的一瞬间,则立刻由眼神涣散变得眼中有物。她伸手去摸一边地上的包。
“非接不可吗?”
“是的。”
“谁啊?”
“你的凌伯伯。”凌寒露坐起。
“……”顾盼不再说话,将脑袋凑近她耳边,“我可以听听吗?”
“喂,爸!”
“寒露,在家吗?”
“在……的。”
“我给你寄了份海鲜汤的材料,还是跟那家老板订的。记得上回你说好吃嘛。我看了下物流,下午晚些能到。你记得及时取啊,冷冻的……”
“好嘞,谢谢爸!”
“谢什么,还跟我客气。我听你声音,心情不错。挺好!不过还是得注意身体,上次回来明显瘦了……”
凌康文碎碎的叮嘱声中,凌寒露与顾盼依偎而坐。她看着身旁的小朋友,感到时光无限美好。
同一天里,两份如同彼此心有灵犀的宠爱集于一身,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