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混战的人群中一个矮小的人钻来钻去,怀里已抱了几十支从死人身上拔出的箭,子玉过去一把拉住他,见是那个高丽小马夫,他许是在沙场中混的久了,到现在毫发未损。
子玉问道:“见过萧小没?”
小马夫不说话,手一指,子玉终于看到正在拼杀的萧小,这孩子年纪小个子却不矮,如今力气也大,眼下被三个高丽兵正逼的步步后退。
见到萧小没事,子玉松口气,赶过去解决了那三个人,把萧小拉到马夫那儿,指指马夫怀里的箭,又摸摸萧小肩上的弓,说道:“你们看到那棵大树吗,藏那儿去,专找那些当官的,只要不伤了自己人,只管射,你可是我教的,别给我丢脸,没我命令不准过来。”
萧小领命同马夫开始往外撤,子玉挥着长枪挡住砍来的几把刀,让萧小他们跑了出去,然后返身冲到敌阵里去了。
明都接到子玉的信儿让周虎领五千人接应元帅,自己带一万人直扑鹤野。不想没走多远,便碰上从鹤野退下来的几万高丽兵,这些人被后面的宗霖、德撒尔、张良等人追着,朝唯一这条明都埋伏的路如泄闸的洪水一样拼命压了过来。
明都领着一万人知道硬顶不住,便随打随退,死死咬住对方,像蚂蟥一样贴在高丽的前锋上,为后面的追兵赢得时间。
周虎走到半路,见高丽兵势猛,怕他们冲破堵截,就回头迎敌。
明都与他一碰面便七窍生烟:“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懂军令啊,元帅要出事,我先要了你脑袋。”
周虎这一绕,等赶到子玉的大营,面前的惨烈已触目惊心,他挥刀领着五千人掩杀过来。
那些高丽兵已被这些不要命的圣元军纠缠许久,见又来了一队人马,不等看清是多少人,便夺路而逃。
大顺、罗军本已精疲力尽,援军一到又来了精神,与周虎他们一阵穷追猛打。
早已气力殆尽的子玉是凭自己主帅的信念支撑着坚持到最后,周虎的援兵赶到,自己心里一松,便倒在地上动不了了。
树后的萧小也不等军令了,跑过来抱起子玉,吓的直喊师父,两手在他的身上摸着,见血已浸透了全身的铠甲,竟不知他伤在哪儿,冲着飞奔过来的侍卫喊:“快去找军医!”
子玉刚才是一阵胸口发闷,心慌气促才摔到的,等他调匀呼吸就清醒了。见萧小吓成这样,轻轻一拍他手:“别慌,这血不是我的,我是累了,让我歇会儿。”
张良带着二百骑兵也奔这里来了,他是在和宗霖会合后才知道中军大营的危机,哪里放的下,便带人来增援。
见了这场面,又见子玉浑身是血脸色苍白,便翻身下马跑了过来。
萧小忙说道:“没事,师父武功那么好,谁也伤不了他,他是累了,想歇会儿。”
张良蹲在子玉身边,向他汇报了鹤野战况。
玉勤带着军中最有威望的老军医过来,给子玉搭了下脉:“元帅确无大碍,只是这几日他心力消耗多,经不住这样长时间的拼杀,有些气血亏损,我开个方子调一调就没事了,我这就去配药。”
子玉一撑身子坐起来:“胡闹,这满地的伤员你不去救,瞎配什么药,我就是累的,一会儿我自己会调理,你带着他们先救人。”
他又看看玉勤身上的血迹,手上的钢刀,说道:“谁让你们出来的?”
玉勤道:“刚才情况这么紧急,还让我们死守军令,元帅就是瞧不起女兵。”
自赫连子媗走后,剩下的女兵们就归到元帅帐下,子玉对她们十分照顾,几乎都派到后勤里去了,这次的安排,也是不想让她们再受损失,不想却得罪了这些女子。
子玉笑笑:“抱歉,我没这样想过,你们何时出来的,有没有伤亡?”
玉勤这才道:“没有,我们出来的晚,现在玉花她们跟着周将军追击去了,元帅还是进帐歇着吧,这里交给我们。”
张良也站起来:“元帅既然没事,我增援他们去。”
子玉反手抓住他:“等等,我需要你帮我。”
刚才话一多,子玉感到又一阵气促,他深吸口气:“孟将军不在,你先代我指挥,给我一个时辰就行,我需要尽快恢复体力,这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打扰我。”
张良带人很快清理完战场,令后勤兵做饭。周虎带着追击的部队也回来了,之后,宗霖、德撒尔、明都、郝连涵等几路人马也陆续回到大营。
宗霖见萧小等侍卫守在帅帐前不许任何人靠近,就知子玉伤了元气,正在调养内息,便与众将军坐在帐外用饭等待。
一个时辰后,早已候在帐外的萧小听到帐内有动静,端着碗荷包蛋进去,把正在下床的子玉挡住了,让他吃了再出去,子玉道:“不忙,我先看看他们去。”
萧小把手一伸:“你说过了,是张将军代你指挥,这是他的军令,吃。”
子玉无奈,几口吞了下去,白了萧小一眼,出了大帐。
等在外面的将军们便围了过来,萧小暗道,还是自己聪明,元帅若是听了他们的话,恐怕这碗鸡蛋就吃不下去了。
张良见子玉脸色有了红润,精神好多了,这才第一个汇报道:“大营清理完毕,有五百零十三人死亡,一百一十人重伤,轻伤二百六十四人,粮食辎重完好无损,后勤人员因及时撤离,只有五人轻伤,这次光此处死亡的高丽士兵就有一万多人,其中有两名将官。现在军营已恢复正常,士兵们正在用饭。”
张良初来军中,以过去的经验把善后处理的井井有条,很快得到众人的认可。
周虎也道:“我们追击了有二十多里,沿途又杀伤了三百多人,剩下的约五千骑兵跑了。
子玉道:“你们人少,以后不要追的太远,提防他们主力反扑。”
“元帅,是我救援不力差点失了大营,处罚我吧。”
子玉道:“这些以后再说,范刚擅自违令,使全军被动,围歼计划遭到破坏,必须处置。”
说着扫了四周一眼,发现少了许多将领,心里一沉:“鹤野那边的战况,你们怎么不说,伤亡是不是很大?”
德撒尔避开元帅直视的目光:“我们返回时已经晚了,苗天贵等三位将军阵亡,三千士兵多半战死。范将军孤军深入,冲破高丽大军想去鹤野解围,被高丽骑兵拦截,伤亡很大,现在战连海等几位重伤的将军已被留在鹤野,范将军他,他已阵亡了。”
子玉心里一紧,半晌无话,所有的思绪沉到谷底,有一种无从发泄的感觉。只有张良清楚范刚的身份,对子玉道:
“范将军临终前对私自行动追悔莫及,说对不住元帅的信任,对不住死去的弟兄们。元帅,范将军虽有错,毕竟还是想尽力赎回,他是战死在马上的,没有丢军人的脸。”
泪顺着子玉合上的眼角流出,他低了头不想让人看到。此时此刻,他宁愿范刚被罚,宁愿他是钦犯,只是不想让他死。
宗霖走上一步,不知怎样安慰他,有些事又不得不说,终于启口道:“鹤野这次被邬天翼烧了不少房屋,有些村民受了伤,我让王元贵将军带人留下帮他们处理善后。吴庄主受了伤,少夫人被箭射中要害,已经过世了。”
子玉猛地抬头对萧小道:“给我备马,这就去鹤野。”
张良知道他对鹤野的感情,拦住想劝说的将军们,对宗霖道:“你和众位将军留在大营,我跟元帅去,这时候,你们谁也劝不了他。”
鹤野山庄的火已被救灭,几名受伤的村民也安置好了,只有吴家大院里,梅子一声不响的跪在娘的遗体旁。几名庄丁守着一副黑漆棺木默默等待着。
梅子此刻懊悔心痛到极点,也许差几步,事情就不是这样,恨自己那一箭为何不去射中那个罪人,尽管她从未想过要杀人。
如今娘离她去了,她耳濡目染乱世中生命的无奈,轮到至亲,才知道心有多痛。
子玉一行人赶至鹤野,王元贵迎了过来:“元帅,这里一切处理完了,我让士兵们这几天帮着重建毁掉的房屋,吴爷的伤也无碍了。只是,只是梅子,哎,这孩子可怜,守着少夫人寸步不离,不让入殓,谁劝也不听。”
说话的时候已进了院子,张良和侍卫们默立为夫人致哀。
子玉单膝跪地,搂过梅子:“是大哥不好,害了你们,你打我、骂我都行,你娘已经去了,就让她安安静静的走吧。”
“不行,这样以后就见不到娘了,我要守着她,不要她走。”梅子声音暗哑低沉,带着倔强。
子玉扳过她的肩膀,盯着那张瞬间变得憔悴的脸:“梅子,听我说,夫人死了,就像我那些弟兄们一样,再也回不来了。梅子,你要想让娘安心,就放开手。”
“回不来,”梅子呆呆低喃:“娘真的回不来,真的不能,”
她一下扑在子玉怀里哽咽道:“娘真的不给我说话,再也不管我了吗,可我不想这样,我想让她起来······”
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子玉紧紧搂住她,把她抱离夫人,对侍卫道:“小心帮夫人入殓。”
子玉听着梅子的哭声,望着棺椁中夫人娴静安详的面容,想着这位与世无争、心地善良的女子,就为了护卫自己的家,被这场战争夺去了生命。
心中愧疚,他拍着梅子抽搐的脊背,说道:“梅子,大哥向你发誓,一定为你报这个仇。”
梅子抬起头:“不,我要亲自杀了那个坏蛋,你带我走吧。”
梅子此刻眼里出现的那种仇恨神色与她的年龄不符,这令子玉十分不安。
三年前那个纯真善良、为战争的残酷惋惜的女孩,如今也深陷其中。
他一阵心痛:“不要,梅子,你还小,这是哥哥和叔叔们要做的事。你记住,你娘是被挑起这场战争的人害死的,你恨就恨他们。等元帅大哥打赢这仗,你们就能过太平的日子,你娘是希望你快快乐乐的长大,大哥也是。”
吴炎带着十几个手下进了院子,他因记挂梅子,匆匆安排了一下便赶了回来。
子玉起身对他深深一礼:“让爷爷和乡亲们受惊了,是孙儿失误害了你们,三年前的大恩还未报,今日更让孙儿愧疚终生。”
张良见子玉提起往事,便带士兵们出了院子。
吴炎拉起子玉:“我听王将军说了,打仗难免有意外,你不用自责。”
子玉道:“当年夫人对我的照顾,我一生都不会忘,这仇也一定会报。”
吴炎道:“孩子,你不是早认我爷爷了吗,就别见外,我们失去亲人都是一样难过。不过你还要冷静行事,这次高丽对你大营的部署如此熟悉,以后不得不防。”
子玉点头,他心里明白,高丽骑兵此次突袭中军营地,必是有人 泄露了营地的位置,一定要彻查。
子玉看着夫人入殓,与众士兵拜祭后,又与张良、王元贵来到庄外,向范刚、苗天贵等几位将军的遗体告别。
他们就被安葬在庄外不远的树林里。吴炎说过,这些将军们,为了救援鹤野,战死在这里,就让他们长眠在此,好让庄里人常为他们清扫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