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在结婚两年半头上买的房。
说实话,这已经超过了我的预期速度。因为在同龄人当中,我们几乎是最早买房的,尽管基础是最差的。当然除了当地的有钱人。所以,当他忽然对我说要买房时,我根本没当回事,觉得这事还很遥远。
房子是房地产公司顶给一个包工头的。包工头为了快速回笼资金,就把房子便宜卖给了我们。当然,是一次性付款。我们的钱还有些不够,平时唯唯诺诺的他,这时却显得格外地主动。他请了一个下午的假专门去借钱。后来他说起借钱的事,还很有意思呢。第二天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告诉我,房产证已经在他手上了。
我们终于有房子了!
这对我们来说,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件大事。
从此,我们的婚姻开启了幸福模式。
但是在幸福之下,往往暗流涌动,破坏着幸福的基调。人生的智慧就是,不动声色地把主旋律上那几个不和谐的音符清理出去。你觉得它们无伤大雅,或者故意避而不听,但是你忘了它们也可以组合成一首诅咒的歌曲。而且具有生生不息的繁殖力和坚韧不拔的生命力,以及所向披靡的摧毁力。
我承认我缺乏这种智慧,他更缺乏。
所以,当幸福来临的时候,不幸也正在悄悄酝酿着。
我们刚住进新房,井蛙的父母又来了。
这回什么也没带。他妈说是带了半扇猪肉,在班车上被半路下车的人偷走了。他妈哭哭啼啼地向我们描述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又是一番虚情假意。联想到上次他们的作为,我更加对他们反感。所以自从他们一进门,我就没有一副好头脸。
正好第二天我父母搬家,由哥哥住着的小区,往我们小区搬。
这个,就成了事件的由头。
哥哥工作忙,姐夫常年跑车不在家,所以搬家的任务就只能落实到井蛙的身上。井蛙也上班,而且单位的考勤极严,上下班都需要按指纹。他一早去单位按了指纹,然后就回来搬家。为了省钱,也没雇车,就由井蛙拉着平板车来回跑了几趟。
别笑话,那个时代,轻量的运输一般都靠人力。不是平板车,就是脚踏三轮车,连卖炭的老汉都赶着毛驴车。机动车的费用太高,不合算。
中午的时候,总算全搬过来了,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地。
可能是由于累了,也可能是为了在他父母面前表现自己在我家的地位,井蛙有些暴躁。我让他跟我挪动一下沙发,他就没好气地嚷道:“这么多的人,你不能让他们动动手?我得赶快去按指纹了,否则就算早退了!”
其实,他好好说,这事就过去了。我理解他的着急。下班后超过十五分钟后,指纹机就被收起来了。按不到指纹,就算早退。但是他用这种口气,而且当着双方父母的面,让我很不痛快。
我顿时就来火了,指着他骂道:“你家里的人一在,就放不下你了!不就是搬了几趟家吗,给谁摆功呢?我父母辛辛苦苦养活了我二十几年,白白地送给你,我给谁摆过功?”
由此就吵了起来。我当时不知哪里来的火气,骂得他毫无还口之力。我甚至还当着他父母的面用了“操你妈”这样的粗话。
他指着我吼道:“我得罪你了,我父母可没得罪你,凭什么骂他们?我警告你,再敢骂一句,我饶不了你!”
我被激了起来,而且以前他妈告诉过我,他嫂就经常这样骂她。他嫂能骂,我为什么不能骂?不花钱的媳妇就该受到不平等的待遇吗?况且,我知道他是故意在他父母面前这样耀武扬威,显示自己的强大,我偏不让他的阴谋得逞。
“我就骂,操你妈,操你妈……”我一连使用了多个这样的词汇。
我爸和我妈叫我住口,我反而骂得更凶了。
井蛙被逼在脸上,咬咬牙,就扑了过来,被我爸和我妈劝住,让他赶快去按指纹吧,要不真就早退了。他正好借坡下驴,匆匆地走了。他回来后,他爸把他教训了一顿。他躺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手里捏着一颗桔子,汁水顺着指缝流到地上。
他父母住了一天,就回去了。
有了房子,我所设计的那种幸福并没有如期而至,反而是接踵而来的麻烦。
买房时欠下的钱,更让我觉得压力重重,所以生活更加节约。我费尽心机地寻求着的节约的方法,甚至到了魔怔的程度。
比如,把自来水龙头开到最小,一点一点地滴水,这样水表就不会转。
还比如,剩菜剩饭甚至馊了也不让他倒掉,加上葱花,香油,重新炒一遍再吃。
再比如,晚上家里只开一盏度数很小的灯。
又比如,买菜总是捡最便宜的……
我没计算我到底为家里节约了多少钱,但这种方法,我坚持了好多年。坚持到我们买第二套房,以及买车的时候才停止。我为这个家把我的智力发挥到了极致,可是井娃后来居然说我有强迫症,甚至骂我变态。
而他,又为这个家付出过什么呢?
他永远意识不到危机,仿佛有了房子,就有了一切。盲目的乐观,愚蠢的豁达,无原则地窝囊,无计划的挥霍,自甘堕落的不抗争,虚无的所谓浪漫,一切都不以现实为基础,让我越来越不能忍受。
当年,儿子出生了,家庭的负担更重了。
我辞职在家,专门伺弄儿子,收入越发少了。
而他,更变得不求上进了,整天窝在厨房里,把自己的大好年华白白地浪费在了锅碗瓢盆的叮叮当当之中。他甚至还买了菜谱,孜孜不倦地研究着各种美食。无论成功,或者失败,都成了他生命中一项重要的活动。有时他正在看电视的时候,忽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我严格按照菜谱做的,为什么味道不一样呢?”
隐约地,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人废了。
他不再热衷于应酬,一般的宴请都拒了。实在推脱不过时,就拖延到迟迟地去,而又早早地回来。有时他喝多了,就让我陪着他说话。他有些话唠,直把我说得烦躁不堪,他还在那里滔滔不绝。
他行走在越来越让我讨厌的路上,一骑绝尘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