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君到经济开发区那些民企考察后，没用三天就拿出一个报告，他让秘书先送给吴正，又打过来电话说，“你可一定要帮我好好润色，不妥的地方就得斧正。”
“我马上就拜读，一定认真学习。”
王国君没有理会他客气，“你乐意说学习，就算你学习，但学习完了你不说话，我可要打手板的。”
放下电话的吴正倒了一杯水，然后认真看起那份足有十几页的报告草稿。看着看着，忍不住心里暗暗思念，这家伙不愧大学教授出身，讲歪理邪说也是条理分明。
报告从头至尾，逻辑严谨，层次清晰，行文用例恰当，几乎无懈可击。他先概括讲改革开放30年来,在市场经济冲击下，不少国企已呈老态龙钟，步履艰难的窘境。还用实例说明大型国企有船大调头难的“头疼病”；薪酬没有竞争力的“骨质疏松病”；人才流失严重的“贫血病”；以及受计划阴影影响的“遗传性疾病”……把国企的典型疾病列了十条之多，以此证明国企改革势在必行。
随后他笔锋一转，讲起民企如何生机勃勃，是国家经济处于上升阶段的新生事物，是决定国家经济发展成败兴衰的重要组成部分。他还以乌拉集团和刚成立的光华公司为例证，说明民营企业的优势在他们的“决策可控性”；“运营灵活性”；“营销活跃性”……
最后非常肯定的写到，乌拉集团能在短短六年时间里，由一百多人发展到数千人，既促进经济的发展，也为当地民众创造了更多的就业机会，更提升了他们的幸福指数……整篇报告就是一个观念，民企比国企强的多，所以省里的国企改革必须大刀阔斧的进行。除了中央直属企业，省市国资委下属的所有国企，必须全部进行改革，实现产权多样化的总目标。
看完报告，吴正的心一阵一阵的揪着疼。他甚至想到，数日后这个报告出炉，必然会影响到省里和各个市州主要领导判断，使一些负责具体工作同志的主观意识产生偏颇……
这个报告毒就毒在，王国君片面将长通钢铁集团与乌拉集团进行对比。说什么一个具有五十多年历史的大型国企，还没有一个成立六年的民企纳税额高。他怎么就不想想，乌拉集团身上没有任何包袱，全是一些朝气蓬勃的年轻精英，而长通钢铁集团有六七万人，还是老的老小的小。对于他们为国家承担着多大的社会责任，王国君只字不提，偏偏用纳税额衡量他们的优劣，不是别有用心还是什么？现在那六七万人都是国家主人，企业一旦落到到民企老板手里，员工至少得被砍掉五六万，年老员工几乎都得被砍掉，剩下的人全成了打工仔。真正的共产党人，能这么对待那些为国家民族工业作出历史贡献的老工人吗？
毋庸讳言,有些老国企的确存在诸多人浮于事,机构臃肿，管理人员过多，一把手掌握绝对权力等弊病。但这是可以通过行政监管整改的，绝不能因此就否定其在国有经济中的中流砥柱地位。作为大学教授出身的王国君，怎么能不知道这个道理。既然明明白白，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难道他是一个冒牌的共产党人……
想到这里，吴正心中打个寒战。一个省啊，作为最高决策者，如果他真是信仰有问题，那也太可怕了。这使他很自然便想到了，三年前西北那个产煤大省出现的坍塌式腐败窝案。在那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省委书记带领下，各级政府大小贪官层出不穷，致使政局不稳，社会动荡，治安混乱……为此，中央不得不把即将退休的老书记调到那里去收拾残局。上边清楚，经济滑坡都是小事，如果折损了党和政府在人民群众心中的形象，那个事就大了。
眼下这个事该怎么办呢……吴正闭着眼睛靠在了椅背上。
实事求是讲，如果吴正是一个像彭德怀那样襟怀坦白的共产党员，他应该马上去王国君的办公室，向他阐明自己的观念，甚至可以与他据理力争，说服其改变观点。如果无法动摇他的观念，就应该去找李树林……
遗憾的是，他没有彭老总那个舍身为民的胸襟。他也想为老百姓做有益的事情，但那得在自保的前提下。此刻，闭着眼睛的他正在琢磨梁冬松传回来叶一夫那句话，“……特别是你，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排班站队，以免有失。”这与自己一直以来让梁冬松少说话多干活，夹住尾巴，如出一辙。二十五年前，老恩师教导自己做人应该晶莹剔透，但他从没说过做官也得晶莹剔透……
特别是一周前，他去北京看叶一夫时，老爷子告诉他，王国君是是政界那个名声显赫大佬的堂侄。别说是你，就是李树林与你绑在一起，也惹不起人家。
吴正徐徐睁开眼睛，叹口气，拿起桌面上那沓文稿，离开办公室，心事重重地向西边那个大院走去。
三天后，省直属机关，企事业单位处级以上干部，齐聚到省宾馆大礼堂，各市州也设立了分会场。省委书记王国君在会上做了《统一思想，坚决打赢国企改革攻坚战》的报告。一个多小时的报告，会场上鸦雀无声，扩音器里只播放着王国君一人抑扬顿挫的朗朗高音。
他最后慷慨激昂陈词道，通过这次到经济开发区调研，使我深刻认识到，民企不能仅仅用私有化理解，其更是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巨大动力，是我们建设小康社会积极因素。相反，国企不但有许多难以克服的弊病，还迟滞生产力快速发展，甚至是产生腐败分子的温床。所以必须大刀阔斧全面改革，为我们国家经济快速发展，拓展一条通向强盛的光明之路……
从明天开始，省国资委，各市州国资委，以及相关部门的主要负责同志，必须亲自挂帅，把国企改革当做一项重要政治任务来完成。第二天省委宣传部，省纪委主办的杂志《长征》，《大浪淘沙》，以及省报分别全文发表了王国君的这个讲话。省委办公厅还发文到各市县，要求各级党委，政府组织机关工作人员认真学习省委书记王国君的报告，全面领会报告精神……
又过一周，关启海急匆匆地进了李树林的办公室。
“省长，你知道不知道，国资委工作组已经进驻长钢集团了。咱们的‘国君’还亲自给小郑打电话，让他必须不折不扣执行省委决定。小郑刚来电话告诉我，他实在顶不住了……”
“这个狗日的，他这是要挖咱们老家的祖坟啊。”
“你看这事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的嘴已经张成血盆，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让他折腾吧。但我想无论他怎么折腾，天是不会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