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出门联络戏班子的小升和另外一个后生也骑着大青骡返回了寨里。陈一旦和孙大缸早备好了一应物什,灶房里也煮水熏醋消杀过了,张每玟将一件旧袍罩在身上,束扎好了长发,收拾的干净利落。陈一旦又找人抬来了一张长条木桌,用毡布在上面铺了。小升几个这才戴着临时做的油布手套,小心翼翼的从那陶缸里将那包裹着尸身的红绸布团提了出来,放在了条案之上……
孙大缸将香炉放在条案的一头处,净手点燃三根清香,嘴里默念道:“天地生灵,各路各从。吞咽怨气,转身登程。今日里为安游魂,另选新宅,免不得侵扰,有怪莫怪……”
公良雪竟、张八女以及寨子里的几个老者、壮年长工等人站在条案桌子对面默不作声,只管瞪眼观瞧。陈一旦这时却叉腰往公良雪竟身旁一站,也沉声道:“过往旁站,有见不见。但使怨气,有哼哈二爷在此,诸怪心里掂掂!”
他话音一落,孙大缸也走过来在公良雪竟的另一旁也是叉腰站定,板起了脸来。
众人一见这阵势,虽不明其义,但也不敢张嘴询问亦或是议论,只在内心里翻腾,面上仍旧是保持沉默静观。
公良雪竟见他俩果然用心读学先前给他们那本书里的内容了,心里也很是高兴,最起码证明,这俩小子,还是挺靠谱的。但旋即心中又暗暗发笑:这俩货要是知道我那么郑重其事地交给他们的那本书,连我自己也只是随手翻了翻,从来并未通读熟悉的话,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张每玟戴了手套,上前去开始仔细一层层剥开那红绸裹尸布,待到最后一层褪去,里面的尸体露出来映入众人眼帘的一刹那间,在场众人俱都不由自主被吓得“啊”一下叫出声来,脸色齐刷刷变得煞白!!
公良雪竟定睛看那从布中剥离出来的幼童的尸体,饶是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被吓得倒噎一口凉气!!
青黑浮白。
不知道为什么,公良雪竟无法用合适的语言或者文字来形容这具尸体,脑海里浮现的,唯有这四个字……
青,是因为那已经濒临完全腐烂边缘的尸体皮肤周身发青;黑,则是因为惨淡的青色当中泛起一股黑色;浮,是因为在缸中不明液体的浸泡之下;而白,则是与青黑之色分庭抗礼之后,倔强呈现出的最后一丝人类皮肤的正常颜色……
那孩子留着一个桃心头,已然面目肿胀腐烂,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了。唯有脖颈上戴着的一个黑色项圈,成为了他曾经在人世上作过短暂逗留的佐证……
“看来,是被灌了毒药,没必要再验了……周身上下没有可见的任何一处外伤,中毒倒是显而易见……”张每玟一脸哀伤,看了看公良雪竟,心痛的轻声说道。“看这项圈的颜色,就连这药液之中,都有剧毒……”
公良雪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陈一旦忍不住张口道:“你们的意思是……”
张八女拉过一把竹凳,无力地坐了下去……
孙大缸也是眉头紧蹙:“这还不明显吗……那项圈,是银的。变得那么黑,自然是剧毒……到底是哪个王八蛋,竟然这么狠心,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张每玟红着眼圈儿,看着公良雪竟迟疑道:“那……”
公良雪竟有气无力的看看她,长舒了一口气,“辛苦你了……大家看呢……是不是,重新盛殓,入土为安吧……”
众人俱都点头,沉默无言。
小升在一旁眼泪汪汪的看着公良雪竟,暗自咬牙道:“小爷,这孩子,死的冤……咱能不能……”
公良雪竟抬眼看了看他,轻轻摇头道:“看了今晚这场戏,他走他的,咱过咱的,这些是非,能不卷进来,还是尽量远离吧……”
小升一听他说这话,突然就情绪激动了起来,张口提声的说道:“打从听说,直到见您,我从心眼儿里佩服您!可谁承想您能说出这话来!!”
张八女脸一黑,沉声道:“小升!”
“本就是!我说的是眼见的!这几十年里,人不如猪狗,他有知道过去未来的本事,老天爷派他来降魔伏妖,他却一推二五六,说出这些让人心凉的话来!那起这孩子出来干嘛??!既不能安良,又不能除暴……”
陈一旦此时也侧着头上下一看公良雪竟,满脸的不乐意道:“我倒是觉得小升兄弟这番话有道理……小爷不是怕了吧……”
孙大缸眼睛一瞪陈一旦,“旦叔!你胡说什么呢?!”
公良雪竟却满脸的不以为意,看了看小升和陈一旦,冷笑道:“你俩,不怕??”
“怕的是孙子!!”陈一旦撇撇嘴,“我要怕,就不会跟着你出来了!!”
小升也昂首挺胸一脸决绝的说道:“世道野鸡是世道的事!我小升绝不做灭了人性的事!”
孙大缸满脸吃惊,一脸诧异的望向了公良雪竟,公良雪竟慌忙递了个眼色给他,他这才把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
“好!有志气!那,今晚大戏落幕之后,就都留下来,只管把嘴闭上,让我好好看看你们的胆子……”
张八女慌忙在旁不迭地赔不是道:“小爷莫怪,小升他毕竟年轻,说话不知道轻重分寸……”
公良雪竟笑笑:“说得好,年轻人,要是连点儿阳刚血气都没有了,那还真是有点儿对不起这华夏血脉了!不过,血气还得铁来磨,等磨光磨平了,才好成器!我只看事实!”
“好,今晚杀戏之后,我一定留下来,小爷但有差遣,我绝不眨一下眼!”小升沉声说道。
公良雪竟满意的点了点头,“废话不说,先把孩子殓进新棺材里,戏开锣之前,务必落坑堆土,烧遍纸钱。”
“是。”
张每玟开始洗刷清理,公良雪竟转身出了灶房……
孙大缸在后面紧紧跟随,到了院门口,见身后只有陈一旦跟了出来,这才大胆沉声道:“小爷,那小升说的话,跟你先前说的话……”
公良雪竟止步看了看他,又扭头回望了一下灶房的方向,笑道:“这个小升,跟你和一旦,有一辈子的铁交情,将来,你会明白的。现在,只需要过好眼前,不用多问,只往前走。”
孙大缸诧异的看了看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