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下了停,停了下,反反复复,一阵接一阵,许多日未出过太阳,江灵雪对时间的感知麻木了,记不清找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一直疾走探寻,没有停过。
漫天飞雪的极寒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江灵雪越走越慢,饥饿与困乏持续摧残着她危如累卵的意识,脑子昏昏沉沉,步伐摇摇欲倒。
视线逐渐收缩,看不清脚下的路,步子抬不起来,噗的一声,江灵雪被一具无名野尸绊趴在雪地中,冻僵的尸体被淹没在雪中,因为这一摔,才显露出些许长发与娇小的身躯,是,玉兔精。
江灵雪心里一震,呼吸都停止了一会儿,紧接着吃力的爬过去,手冻得紫红,哆嗦着扫开覆在尸体脸上的雪。
见到是一副陌生的面孔,还好,不是白婉君,悬着的心放下来,松了一口气,可,却连同支撑她的那口气也跟着泄了,再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不行,还没找到人,不能倒下,不能睡。
风雪飘个不停,辨不出方向,江灵雪以手抓地爬行,没爬出多远,眼皮越来越沉,终于还是撑不住,双眼闭合,瘫在雪中睡过去。
风雪飘摇如绒花,不远处,有个同样疲惫的人,步履艰难的走来,低下身用嘴咬紧江灵雪的衣领,试图叼起她拖拽走,在此地睡去,会被这寒冬大雪吃了命的,用力扯了扯,拖不动,便松开嘴,把目光放在一旁的玉兔精尸体上。
……
白婉君经营药铺的第二十夜。
暗处盯梢的狐狸迟迟没有动作,江灵雪守的有些累了,就悄无声息润进了白婉君的香闺内室。
房间布置简洁,素雅淡泊,桌上的香炉中还弥留着清幽自然的残香,江灵雪打开香炉盖子嗅了嗅,有沉香味,檀香味,梨香味,大概是小白做的帐中安神香。
夜至,白婉君关了店铺回屋休息,一打开门,便看见坐在桌边打瞌睡的江灵雪,急忙进屋把门梢上,略带责怪的小声问,
“雪儿!你怎么进来了?若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十数日未合眼了,实在困顿,稍微歇息一下,不会暴露。”
白婉君撇了撇嘴,见将军受累,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低叹一声问,
“要我去打壶酒来吗?”
“不用了。”
江灵雪轻摇头,眼眸低垂,看得出确实是很困了,白婉君走过去扶着她的双肩,
“到床上睡吧。”
“那,你睡哪里?”
白婉君心里一咯噔,脸颊晕泛桃花似的微红,
“挤一挤……应该没问题。”
江灵雪低头,扯起衣衫嗅了嗅,
“下山后都没洗澡,我身上,有味道么?”
白婉君也凑近闻了闻,
“没有。”
江灵雪不确定的抬起袖子闻,
“真的吗?”
白婉君抱起手,不悦道,
“少啰嗦,是不是嫌弃我?你就说睡不睡吧?”
点起香炉,灭了烛火,两人僵硬的紧贴在床上,白婉君散发的温香萦绕不散,轻匀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
躺了好一会儿,江灵雪脑子里一团乱麻,本是打算溜进来补眠休息,怎么却睡不着了?她轻缓的侧过身子,眼睛悄咪咪拉开一条缝瞄去。
睡着了吗?
白婉君同样侧着身子,脸正对准江灵雪,温热的呼吸都散在将军胸前,小手自然的搭上江灵雪腰侧,眯开眼偷瞧。
江灵雪低语,
“你也没睡呢。”
白婉君无奈,睁开眼娇嗔道,
“傻猫,你就不能装睡一下嘛?”
江灵雪不解,
“为何?”
猝不及防间,白婉君脸凑近来,四瓣莹润红唇轻相触,未等江灵雪反应,白婉君就一把卷来被子翻过身去,裹成一团躲在被子里。
江灵雪伸手试探着拉了拉被子,闭上眼说,
“现在睡着了,刚才不算,重来一次。”
兔团子松动了,又翻回来,略微掀起被子一角,露出红彤彤的小脸。
见江灵雪没反应,白婉君迟疑了下,拱过去唰的拉起被子,把将军也裹进来。
二十一日,天蒙蒙亮。
江灵雪轻手轻脚起身,穿好衣物一瞥,发现白婉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有点尴尬,白婉君问,
“要走了?”
江灵雪点点头,准备束起蓬乱的长发,白婉君下床来,嘟着嘴,眉头轻挑,
“站住,坐下。”
江灵雪不明所以,被拉到镜台前按坐下,白婉君点燃烛灯,青铜镜面里映出两张羞怯的脸。
白婉君拿过镜箱上的玉梳,仔细为将军梳理青丝,绾发盘髻,江灵雪呆呆的望着镜子,
“头有些痒。”
白婉君笑道,
“说不定要长出脑子来了。”
说笑间,白婉君取来珍贵的九寒宝金钗,缓缓别进将军发髻。
梳妆结束,江灵雪解下一直戴着的飞凤血玉佩,系在白婉君腰带。
金钗缠情丝,红玉连心锁。
……
沿着江边一路走来。
白婉君迷惑了,自从遇到那钓鱼老翁后,狐世子的手上,时而有鱼,时而只有一根草绳,幻术层层笼罩,虽知道自己身处幻境中,却没有明目清神的办法。
在雪地里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进了一片浓浓大雾中,雪地也成了青石板路,狐世子独自走出十余步,白婉君欲跟进,被护卫抬手拦下,只见狐世子作手捏诀,脚步拖地向前趟,左右交替,明显是在踏什么阵法,口中轻语念念有词,听不清。
最后一步踏出时,雾中凭空燃起一盏盏青幽的鬼火,逐渐延伸进浓雾深处。
白婉君被鬼火引去注意力,看入迷了,猛然惊醒后,周围竟空无一人,护卫不见了,狐世子也不见了,怎么回事?白婉君急忙定住心神,无法确认自己是否还处于幻境中。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身后浓雾依旧,却没有火光指引,退无可退,白婉君只能循着鬼火画出的路向前走去,每走过一处,鬼火就熄灭一处,青丘迷魂阵,果然非同小可。
走到尽头,最后一盏鬼火熄灭,前边忽然亮起一片刺眼白光,像是光线撕裂了空间,吞噬了这片浓雾。
白婉君下意识闭上眼抬袖遮挡,再睁眼时,已经站在了完全陌生的地方,古老神秘的丛林,溪瀑纵横的奇山俊岭,美妙和谐的自然风物,原始的震撼压过了她紧张的心绪。
形似斑鸠的鸟儿在枝头鸣叫,声音尖锐刺耳,像在呵斥来者,溪水里的鱼探出头来,好奇的注视着白婉君,这些鱼儿生得奇怪,都长了张人脸,尽是没见过的生灵。
白婉君灵思清明,这一切都不是幻境,她,进入青丘国了。
面前是索链锈迹斑斑的老旧吊桥,狐世子在桥对面催促着,护卫守在他身旁,似乎等了很长时间。
稍犹豫了会儿,白婉君长舒一口气,踏上了晃悠悠的吊桥。
……
江灵雪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温暖的房间里,门旁有个坐矮凳的人,背对着自己烤火,画雨剑就靠在床边。
这个背影的服饰与发髻,是那具雪地里的尸体。
灯火一晃,画雨剑已架在那人颈边,江灵雪冷言问,
“你是何人?”
“白虎岭,媚骨尸魔。”
江灵雪收剑入鞘,
“芸姐,谢谢。”
说罢抬脚便要离开,施小芸苦笑,无论多少次,你始终认不出我,忍不住问,
“小雪,你执意要去吗?”
江灵雪停了下,点点头,施小芸眼眶湿润,哑声说,
“迈出这道门,往南去。”
江灵雪行礼道谢,匆匆离去,寒风中,施小芸独自一人坐在破旧的木屋里,门户大开,守在火盆旁,双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灵雪一路往南奔去,找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不远处有棵枝桠怪异的枯树,树下站着一位拄拐杖的老翁,试图绕开这里,却见老翁轻轻提起拐杖点了一下雪地,江灵雪眉头一蹙,刹住脚,大步向后跳开。
老翁微微点头,笑道,
“我等你很久了。”
明明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者,开口说话却是娇媚的风尘女子声,江灵雪警惕的盯着对方,手已经扶在剑柄上。
一阵微风携雪花吹过。
老翁摇身一变,化作柳眉杏目俏美人。
见到玉面公主,江灵雪卸下戒备走过去,
“花姐,许久未见。”
苏百花招手示意她跟上来,
“快走吧,进去再说。”
张若然担心会有变故,多备了一手,提前拜托富婆花接应一下,先前,白婉君中了几个护卫的幻术,为了保她,苏百花在护卫的幻术中又施了一层幻术。
……
黑风山。
张若然听见山下有呼救声,慢悠悠的走下山道来看,见一个水灵灵的小妖精被吊在树上,朝自己眨巴眼求救。
张若然解开绳索放下她,带回洞中,拿出些水和食物。
小妖精连连道谢,张若然饶有趣味的笑了,先前做了那么多善事,按照计划,她的慈悲心已经顺利在外传开去了,
“不用谢,毕竟是你最后一顿饭了,吃点好的,有什么遗言就现在说吧。”
小妖精愣了一下,
“大王此话是何意?”
张若然拿筷子吃起来,
“还装呢?隔大老远就闻见你身上的骚味了,小妹妹演技不到位呀。”
小妖精心底一震,拔腿就跑,仓惶逃命,张若然不慌不忙抬起手,双指并拢,瞄准妖精说,
“嘭!”
咻的一声,指缝间射出一箭强风,击中小妖精后脑勺,从前额心贯穿刺出,留下一点红色针眼。
小妖精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来不及哀嚎就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凌虚子从一旁的石门后缓缓走出,坐在张若然对面,大王低头继续吃着,
“接着说。”
凌虚子从命,
“大王的小妖们已经安排进各方大妖手底下,九尾现世的消息散布开了,灵山那边,金翅大鹏,欲与大王面谈交易。”
张若然咽下嘴里的食物,
“行,你帮我定个时辰,让人私下传话去,还打探出些什么没?”
凌虚子稍有踌躇,从怀中拿出锦袋呈给大王。
“这是最近在妖界流通的……”
张若然打开一瞧,忽然沉下脸,锦袋里是五粒猩红的丹药,她对炼丹的知识不算多,但大抵猜得出这丹药是如何烧炼出来的,便问凌虚子,
“用活人烧炼的,对么?”
凌虚子点头,眉头不展,神情悲愤,
“找过几家炼丹师求证,是用年幼的妖怪……”
张若然面不改色,猛地用力一握,手背青筋暴起,几粒红丹被捏成粉末。
凌虚子退后跪拜,准备离开却被叫住,大王指了指地上的小妖精,
“拿去吃了。”
凌虚子大惊失色,
“可大王您规定过……”
张若然靠在石椅上,凌虚子为人太老实死板,不懂变通,
“我只说过禁止吃人吃妖,但她在我眼里,不过是只狐狸罢了,你吃她,和吃鸡鸭鱼肉没区别,还是说,你把她当作妖看了?”
凌虚子冷汗直流,急忙行礼,
“是狐狸,不是妖,小臣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