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天明的时候,井蛙醒了。他看了我一眼,又望望搭在摩托车上的被罩,不住地叹气,自责,反复说道:“我怎么吐在被子上了呢?真该死!”然后他起床,穿了秋裤,趿拉着拖鞋,光着膀子就出去上厕所了。他的体质很特殊,特别耐寒。就算是如此严寒的天气,出去上厕所也懒得穿件棉衣。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可是我把房门从里反锁了。
他在外面不停地敲门,我不理。
我慢条斯理地洗漱,吃早点,再精心地打扮着自己,任由他在外面敲门,求饶,呼喊,以及咒骂。他试图用暴力破门,好在房东在房门上没有偷工减料,里外都裹着一层坚硬的白铁皮,结实得很。他费了半天劲,无济于事。慢慢地没了声音。
我忘记了这样僵持了多长时间。多年以后吵起架来,他说有一个多小时,可是我怎么记得只有几分钟呢?我收拾完以后,等到要上班了,就开了门,推着摩托车出去了。因为天冷,摩托车放在外面,早晨就启动不了,所以只能放在屋里。
我只记得,我出来的时候,看到他蹲在门口瑟瑟发抖。头发上,背心上散落着一层雪花。裸露着的胳膊上却升腾起一股白气。门一开,他骂了一句:“你真毒!”就连滚带爬着回了屋。我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只是从他的动作上来看,麻利,迅速,丝毫不僵滞,应该没有被冻坏。看来,我的惩罚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这让我有些懊恼。
不过,瞬间的灵感突发,找到了对付他喝酒的办法。
有一次,他出去喝酒。他一出门,我就把房门反锁了。
他进不了门,就站在外面敲门,要么敲着玻璃,说着好话。一会儿又絮絮叨叨地给我讲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试图打动我。其实隔着玻璃,我无法能完全听清他在说什么。反而,他的声音在暗夜里飘荡,就像一个巫师在念着咒语,让人头皮发麻。
他说他的,我坚决不开门,嫌烦就蒙上被子。
一次纵容,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无数次。况且像他这种死不悔改的人,受些惩罚是他应得的。我后来还在认为,他始终未能改掉那些坏毛病,和我的惩罚不够彻底有关。
终于,他消停了,屋外没了声音。我就在恼恨之中沉沉地睡去了。
我以为他去附近的同事家住了。那时他们单位很多同事和我们住得不远,多数是些单身的小后生,和他的关系都不错,而且貌似很尊敬他。可是第二天我才发现,他睡在炭房里的一块门板上,呼呼地打着鼾。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了心疼。但旋即心里又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他的衣服被弄得污迹斑斑。家里的衣服基本是我洗。偶尔让他洗一次,他就像个老太太似的喋喋不休,洗出的衣服该脏还是脏的。仅是过一下水而已。除了灰尘,什么都洗不掉。
唉,本来想惩罚他,结果却惩罚了我自己。
他能毫无顾忌地穿着脏衣服招摇过市,而我却不能接受他这付邋里邋遢的样子。男人成了家,他的穿衣打扮直接代表着女人的审美能力和是否勤快。我可不想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说三道四,尽管他认识的人多数不认识我。
有次我埋怨道:“看你这身装扮,就是一个不检点的人!”
他嬉皮笑脸地道:“看我这身装扮,就知道老婆是个不检点的人。”
以后,他晚上喝完酒回来,如果我把门锁了,他敲一会儿就放弃了,随便找个地方就睡了。炭房成了他的御用行宫,经常光顾。有时在凉房,有时在院里的某个墙角,有时则就在屋檐下的台阶上……不得不佩服他的睡眠,胡乱铺点东西就能睡得鼾声如雷。
结婚一年多,他当上了车间主任,工资翻了一番,只是应酬更多了。其实,那些应酬毫无意义。就是单位几个同事,不迎来不送往,不过年不过节,天天在一起,喝来喝去,有意思吗?
终于,我放弃了这个无用的策略。
对于一个自甘堕落的人,任何救赎,都是徒劳无功。
结婚后的一段时间,我曾一度地认为他一无是处,无任何优点。不是我心里设计好的理想伴侣。真不是,尽管无奈,但我不甘。
他的朋友们经常说:“井蛙都当了车间主任了,大家都羡慕,你怎么还不满意呢?”
我心想,一个破单位的一个烂主任,有什么可值得羡慕的?我们仍旧租着房,过着清贫的日子。商场里那么多漂亮的衣服,每每留恋在旁边不舍得离去。看看价签,又不得不带着遗憾离去。
贫穷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自知。
我很有自知之明,但他没有,还很骄傲。不仅骄傲,虚荣心强到了极点。他说这是男人的尊严,我笑笑,狗屁!尊严不能当饭吃,不能变现。如果年轻的时候因为所谓的尊严而错失进步的机会,到老了,就会为了吃饭问题而出卖自己的尊严。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很多时候,尊严确实是可以用钱买回来的。
比如他,如果很有钱,就完全没必要整天窝屈在家里逆来顺受。
这就是钱能买来尊严的活生生的案例。
每当我抱怨买不起衣服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很受伤的样子。一般情况下,一言不发,但明显看出不高兴了。有时就争辩说:“你想买衣服你就随便买,我即使再没本事,还不至于给你买不起衣服!银行有存款,我从不限制你花钱。当你想买一件衣服,存款不够时,你再来教训我!这样天天说来说去,有意思吗?”
呵呵,这就是他的境界!我无语。房子都没有,我把貂皮大衣买回来搁哪?搁在积满灰尘的床上,还是挂在斑斑驳驳的墙上?婚姻,真的需要匹配。才子佳人,只是传说,除非才子的才,能够承担起风花雪月的物质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