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晚自习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小小的感叹:下雪了!整个教室都开始躁动起来了,好像每个冬天的初雪总是会让人心情雀跃,忍不住想要在雪中奔跑,转圈, 打雪仗,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听脚踩在雪地上嘎吱的声音……所有这一切美好的事情伴随着雪的到来,开始在每个人的脑海中浮现,表面上大家都尽量保持教室的安静,但其实一个个心都飞到了操场上。
易婉清想起上一场初雪到来的时候,她还在C市上初三,在校住宿,只有周末会回趟舅舅家。寄住在舅舅家的生活易婉清现在想起来,感觉自己好像是上了一趟火车。只是在特定的站点上了车,一个人在火车上,没有人会关心你的旅行,偶尔会有旅伴和你聊聊天,本质上你还是一个人。不会有人关心你,旅行是不是带了足够多的食物,准备的是否全面,终点站是哪里,有没有人会在终点站等你。不仅如此,时不时还会有列车乘务员向你推销一些零食,不断的在你耳边打广告。
舅舅很忙,忙于工作忙于应酬,忙于应付生活中各种琐事,唯独不肯分哪怕一点在工作上的精力给易婉清。尽管易婉清一周才回一次家,但是他还是会时常忘记去接她,忘记煮她的晚饭,忘记去开易婉清的家长会。久而久之,易婉清可以熟练地坐公交车回来,在放假回家的前一天背包里就备好泡面,家长会上老师问起家长缺席的原因,易婉清也能够逻辑清晰地向老师表明,亲属的确是抽不开身,不能够参加家长会。久而久之,连老师都自动默认了这个事实,易婉清就像是浮萍一样,飘在水面上,虽然她可以面对偶尔翻起来的浪花,可是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让她有一种身在很多人的环境中,自己仍然是一座孤岛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那场雪中尤为强烈。
那一年的初雪是突然下起来的。随之而来的还有骤降的温度。很多家长在下雪的当天不惜长途跋涉也要给孩子送来保暖的衣服、鞋子和被子。于是上自习的时候不断有同学被老师叫到传达室去领衣服。因为气温的骤降,易婉清也没有拿什么保暖的衣服,唯一暖和一点的衣服就是身上穿的夹棉的外套。但是面对冰冷的寒风,这个外套的作用微乎其微。坐在教室里面,尽管有暖气,但她还是感觉到了这个冬天的恶意。她的手变的僵硬不听使唤,写出来的字又丑又慢,清鼻涕开始从鼻孔里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喷嚏也开始找上门来。寒颤在提醒着自己,这个温度的寒冷。易婉清还是妥协了,她一个人缩着脖子跑到传达室的保安那里,排队打电话,拨通舅舅的号码。一串忙音传来,接着就是机械的女生,提醒她,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不死心,又拨了一次,等了半分钟一直是手机铃声,易婉清感觉这半分钟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终于,通了,电话那边传来舅舅的声音,
“怎么了,婉清?”尽量温和的声音背后是隐忍的不耐烦。
“舅舅,今天有点降温,你可不可以给我送一下衣服?”试探的语气中透露着万分的小心。
“婉清,你不是一个礼拜就回来一趟吗?也没几天,自己回来拿吧,好吗?舅舅这边请个假还得向领导开证明,影响我业绩的,婉清懂事点,过两天自己回来拿好吗?”
“好……”易婉清颤抖着手挂掉了电话,狡猾的寒风顺着传达室的玻璃拍在易婉清苍白的脸上。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无情的话也不过如此了吧?易婉清失魂落魄地走出传达室回到了教室。她清晰地记得那天是周一,她将痛苦地熬过五天才能够回家取衣服。但是易婉清的运气好像在那一周里很不顺畅。如果说教室还好,虽然冷,但是有暖气,那每天的早上跑步对于易婉清来说简直是噩梦。每天早起按照要求要绕操场跑三圈,美名其曰锻炼身体。但是这尴尬的圈数对易婉清来说就是,在寒风里冻的瑟瑟发抖,好不容易跑了一会,身体热起来了,又停止了。不仅如此还会出一身的汗,再让冷风一吹,不仅没暖和反而更冷了。这样反复两天,易婉清就发烧了。坐在教室里也不能让她感觉到一丝丝的温暖了,手脚冰凉,额头却滚烫,扁桃体发炎的严重,随随便便一个吞咽的动作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在拉扯耳朵一样,无比痛苦。易婉清觉得自己硬扛是抗不过这磨人的高烧了,于是她选择了去医务室。于是被医务室的阿姨要求要连续挂七天的点滴。原本这种炎症,一般都会选择输头孢,但是易婉清对头孢过敏,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阿奇霉素。原本二百五十毫升的小袋子变成了五百毫升的玻璃瓶,还有两瓶迷你吊瓶。易婉清的血管太细了,挨了小护士姐姐好几针才扎进去,原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差错了,结果输到一半跑针了,易婉清的手背肿成了馒头那么大。别人输液管的速度滴下来流畅,快速,到了易婉清这里,因为血管细,她没办法将输液的速度调快,她眼巴巴看着滴下来的液体,感觉整个时间都好像静止了一样,尽管调成了最小的速度,但是冬天的温度太低,冰凉的液体输进血管,她还是感觉手背的血管时不时会像抽筋一样疼。她也不敢吃东西不敢喝水,尽管这样,人在冬天的新陈代谢还是快,易婉清快憋出内伤,才自己举着吊瓶去洗手间,结果上厕所的时候没有注意,手上开始回血。她心慌地回到诊室,结果一只手开那个门一个没拿稳,另一只手上的吊瓶摔在了地上,幸亏在输的是小瓶的药,瓶子是塑料的,不然易婉清简直不敢想象那悲伤的画面。
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易婉清发现之前的回血好了,于是她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下午最漫长最难熬的时间就是,输到最后,大瓶子还剩一半液体的时候,正值晚饭的时间,肚子里面空空如也,基本上中午的食物也被消耗的所剩无几,肚子开始抗议,前胸贴后背这个词易婉清从没有如此感触颇深过。手脚冰凉,虽然额头上的烧退下去了,但是因为肚子里面没有什么可以消耗的食物了,冷又开始从易婉清的神经末梢蔓延到全身。每一个诊室的病人的进出,开关门带进来的冷风都变成了长着长指甲冰冷的巫婆,不断擦过易婉清的皮肤,鸡皮疙瘩掉一地。
这样煎熬的经历,易婉清要独自忍受七天,到第三天的时候,易婉清这一个月的生活费就要见底了,她第一次因为钱不够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爸爸?”
“诶,闺女,咋了?”易婉清不知道为什么三天以来,自己独自煎熬地输液,自己内心毫无波澜,现在电话接通,短短五个字让易婉清瞬间红了眼眶,酸了鼻腔,声音忍不住颤抖,抽噎。她克制地深吸了两口气,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奇怪。
“爸爸,我有点小感冒,没钱买药了。”
“行,我给你再转1000,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怎么样,感冒严重吗?需不需要我打电话让你舅舅去接你回家歇两天?”
“没事......就吃点药就好了,不用让舅舅再跑一趟学校了......”易婉清还是不想让父亲担心。
”行,那你自己注意一点,饮食什么的注意一点,买两件衣服,穿暖和一点,别被风吹着了。“这句话真的戳到了易婉清已经摇摇欲坠的心,泪水不争气地大颗大颗涌出眼眶,她只能张大嘴巴,克制地大口呼吸,才能让不发出抽噎的声音。
”嗯……好,放心吧。“
挂断电话那一霎那,易婉清觉得是给自己的一种解脱,她一个人躲在卫生间狭小的隔间里,小声地抽噎,泪水不断从脸颊滑落。她不是一个泪点低的人,她甚至觉得自己有时候很凉薄,但是这一次的泪水就像是攒了一年多突然爆发的汛期,决堤的不仅仅是泪水,还有心里一直以来紧绷的那一道墙,它终于还是在面对众多无人诉说的委屈面前倒塌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啊。
平复下心情以后,易婉清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都非常轻盈,压在心底的大石头终于被泪水冲走了,卡在嗓子难受哽咽的感觉也好了大半,她拨通舅舅的电话,无比客气地说她这周末不回去了。舅舅也没有过多的追问,易婉清原本在脑子里想好的借口就这样宣告作废,她竟有那么一瞬间是开心的。原来,如果你被一个人敷衍对待,习惯了,那么久而久之那个人在你心里也就成为了可有可无的存在,那他对你所做的一切也就没什么伤害可言了,毕竟越在意,越容易被牵动敏感的神经不是吗?
易婉清坐在座位上逐渐陷入回忆的漩涡,甚至鼻尖甚至都开始窜进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那种无助的寒冷透过记忆,又在时隔一年的另一场初雪席卷了易婉清全身。
”易婉清!“突然的呼喊,将易婉清从记忆里拉了出来,转头,就被冉琪扔过来的暖宝宝砸了个满怀。
”冻傻了你?大课间一个人托腮想啥人生哲理呢?“冉琪拍着易婉清的肩膀,凑过来将易婉清的头往自己怀里蹭。
温暖的温度顺着冉琪的手心逐渐灌满了易婉清的全身,那种无助的寒冷像是没有得逞的巫婆,悻悻地从易婉清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就是冉琪毛茸茸柔软的毛衣和干净的洗衣粉的味道。头一次,易婉清觉得冉琪的大嗓门如此动听。
”小琪琪~你真好。“冉琪的动作一顿,瞪大了眼睛无比惊讶地看着易婉清
”喂,你没事吧,这话也能从您尊贵的嘴里吐出来?“易婉清笑笑,得寸进尺地又有蹭了蹭。只有她自己内心知道,真的不带任何玩笑成分,十分真诚地夸赞,感谢你将我从泥沼中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