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无闪躲的与他四目相对，彼此都像有了某种默契，有些话不必说，心里也能明白。
絮姐姐中毒一事真是方息媛所为？所有的人证物证如此齐全，审查顺利得像一场故意排练好的戏，何况方息媛并没有要置絮姐姐与死地的理由。她尚且不能相信，皇帝却就这样重惩了方息媛。
为什么？她不相信他全然没有疑虑，她当日算计能被他一眼看穿，此事又怎会被表象蒙蔽。可他真就依着表象处置了方息媛，甚至没有丝毫拖延，也没有再彻查的准备，这就无异于告诉所有人，方息媛下毒谋害嫔妃这件事，他信了。
“以皇上与方良媛这么多年日日相处的了解，方良媛真是如此心肠歹毒之人？”允婵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她这么问不就是在质疑圣意么。
“所谓人心难测，即便日日相处也未必能探得一二。”李垣倒没有怪罪她口无遮拦，一贯好脾气的答。
人心难测…的确是。
“妾受教了。”允婵屈膝一礼。
李垣知道她的心思重，也知道在陈絮这件事的处置上她必定不能全然接受，但他有他必须要做的事。
允婵再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片无甚可赏的荷塘。
“你与襄嫔是怎么相识的？”李垣换了个话题。
允婵转过头：“幼时，在乌乡。”
李垣似乎还想再听下去。
“那时我父亲还只是黔州知州手下的通判，陈伯父也还未入京任职，不过我与她初见时有些不愉快。”
“哦？”
允婵不太想提起那些陈年旧事，可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好再闭口不言，何况皇上还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父亲与陈伯父是因着公事认识的，后来渐渐熟络起来，关系也越来越好。父亲甚少带好友回来，可陈伯父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襄嫔随父到了你家，便与你相识。”
“是。”
李垣浅笑：“那如何又闹的不愉快了？”
允婵有些不好意思：“妾那时年岁小不懂事，犯了错正受罚呢。”
李垣只当她是女孩子家的娇羞，瞧着还有几分可爱，不禁轻笑。
“你离家这么些日子，可想家么？”李垣问。
允婵想了良久，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李垣一愣：“为何？”
“父亲身体康健，已然告老还乡，胞弟也就在身边，家中并没有能让妾挂念的人了。”她语带欣慰。
李垣心中泛起无限波澜，她嘴角微微扬起的笑意越深，他心中的那颗刺扎得就越深刻。
“那…你母亲呢？朕好像从未听你提起过你母亲。”
“…妾的生母，在妾幼时便亡故了。”允婵垂下眼，看着池中平静无的水面。
惹起了她伤怀，李垣正想安慰，却看她重新打起了精神，一如方才般释然。
“母亲虽身死，可父亲、我与弟弟却从未忘记过她，她一直在，在我们心里呢。”
李垣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二人就站在凉亭里凝望着这片池塘，有风吹过，扬起波澜与衣裳。
他们回到绿葑阁时暮色已至，宫里早就备好了沐浴的水。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前头的经历，允婵也不那么紧张羞涩了。
“皇上先去沐浴更衣吧。”允婵提醒道。
“好。”李垣随即往浴室去。
待李垣换洗好进了内殿，素秋与莫雯也已经替允婵将钗环与发髻都松了。
允婵随后去沐浴更衣，一切梳洗好后进了内殿，见李垣正坐在桌案前凝神思索着，桌上摆着一张棋盘。
她走过去，身上还带着水汽与淡淡清新的香味。她不懂棋艺，看着棋盘中黑白错落的棋子，却又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这棋局很难解么？”她天真地问。
李垣抬头见她来了，摇了摇头:“解局倒不难，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朕看来算不得上上之策。”
“那可还有别的法子？”
李垣低头看着棋盘，思考片刻，笑着摇摇头：“似乎没有了。”
“既是唯一的法子，就已然是上上之策了。”
李垣听闻，似有深意：“是，你说的有理，是朕执着了。”他放下棋局起身，拉着允婵的手一步一步往床榻去，“今日乏了吧。”
允婵摇摇头。
“朕倒是有些乏了。”他将她拉到床上坐下。
“那皇上早些歇息吧。”
李垣顺从地躺下去，允婵将罗帏放下来，又轻手轻脚爬到里头去睡。不知为何，他总睡在外侧，即便是他先睡下也是如此，她便每次都得绕过他去里头。
两人就这么同寝而眠。自皇帝第一次留宿绿葑阁后，再未对她有过半分的逾越，每晚都是如此。
殿内的烛火熄了，允婵也就着身旁淡淡的龙涎香味进入梦乡。
……
“婵儿，婵儿！”李垣握着允婵的肩头喊道。
他身侧的允婵额发间沁出了一层细蒙蒙的薄汗，眉头紧蹙着，眼角有泪珠滑落，还有她无意间溢出的细碎哽咽声。
允婵被李垣从梦魇中唤醒，心绪却还被梦中的经历牵扯着，她大口的喘息着，却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李垣半撑起身子，伸手抹去她两鬓的泪水，虽然没有烛火，但窗前的月光明亮。
“做噩梦了？”
允婵泪眼朦胧，目光所及只有此刻正关切着她的李垣。
“嗯。”她声音有些虚，点了点头。
李垣伸手抚上她被汗沁湿的而头与发间，摸了摸她的头，复又躺下身去，将她的手握在自己胸膛前，偏过头对着她笑：“朕在这里，别怕。”
不知是她神思恍惚还是怎的，他这短短几句话与她而言如同光明强大的神明，轻而易举地就让她无比宁静安心。
她就在他如月光般温柔的目光里一点一点陷入沉睡。从前她被噩梦扰醒，是再怎么样也睡不着的。
翌日允婵醒的时候，李垣还在睡着，估计是昨夜闹了那一场，没睡好。
她的左手还在他手里握着，依旧放在胸膛前，这一晚都没有变过。
允婵看窗外天色尚早，还没有破晓泛白的样子，离上早朝还有些时辰。
允婵已然是清醒了，左手手背上传来的掌心温度越来越清晰，逐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怕将手抽出来会惊醒他，只能任由他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