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明忠和秀芹离婚那天,库铭喜出望外,心里暗暗窃喜,他感到身体里奔腾着一条欢畅无比的小河。
库铭感到三里河的河水比任何时候要清,天空比任何时候要蓝。库铭像只到处撒欢的小狗,跟在库明忠身后,他知道父亲要把他带走。
临出家门时,库铭把碗柜顶上的一个土大碗带走。这个不止一次被秀芹装满水,让库铭跪着,然后放到库铭头上,让库铭用头顶着的土大碗,被库铭远远地抛在了三里河里。
“大河,库大河……”
站在三里河的河岸上,库铭兴奋无比地叫着、跑着。
“爸爸,转到新的学校读书,你就把我的名字改成库大河,我觉得库铭不好听,我要像一条大河一样。”
库明忠怜爱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儿子。他无法揣测自己的这个小儿子此刻的心思。他若有所思地说:“你上小学的时候,我给你取名库铭宇,给你哥取名库星宇,多好听的名字,你家哥两个要把那个宇字去掉,库铭、库星,一点都不好听。等晚上,我看看《新华字典》,重新跟你取个名。”
“就叫库大河,像大河一样,奔流不息,浩浩荡荡,”库铭说。
“奔流不息、浩浩荡荡,呵呵,到底是读四年级了,”库明忠会心地笑起来。
“爸爸,我就叫库大河。”
库铭急切地说,库明忠没有表态。
库明忠当然不知道,他的这个小儿子改名的缘由。库铭想,他的身上留下了太多无法抹去的伤痕,离开了母亲,从此不用再担惊受怕被母亲责打,他要把名字改掉,他要把所有关于母亲的一切记忆抹掉。
新学校入学报道这天,库明忠没有把他的这个小儿子改名成库大河,用他自己的话说,叫库大河不习惯,还是叫库铭。
库明忠和秀芹离婚后,朵梅还真没跟李酒钱来往。朵梅每天把菜挑到离三里河村,两公里开外的一个名叫丰达磷肥厂的生活区里卖。她每天可以卖三四块钱,一个月可以卖百把块钱。
每天天微微亮,朵梅从床上一骨碌翻爬起来,简单的洗漱后,她便挑起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菜,悄悄走出家门。三里河的乡村公路上,每天早上,最先响起朵梅沙沙的脚步声。
在三里河的乡村公路上,疲惫的尘埃还沉睡在泥土里,走在路上的朵梅,仿佛是在拖着一根粗绳,绳子的尽头是挑着两箩筐菜的朵梅。
朵梅把菜挑到丰达磷肥厂生活区时,菜摊上,买菜和卖菜的人还不是很多。朵梅的菜新鲜、便宜,加之人生得又清秀,所以菜好卖。每天早上,不到十点,朵梅的菜就可以卖完。
库铭转到一所新的学校上学。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库铭爬上一个陡坡,走了一段铁路,再爬上铁路上方的一道山梁,站在山顶,库铭朝着三里河方向的群山狂喊:“我叫库大河,我叫库大河。”
新学校离三里河村有五公里远,离库铭父亲所在的车站有两公里远。库铭每天上学要往返六次,这些并没有影响到库铭的好心情。
库铭变了,变得不在沉默,不在郁郁寡欢。
此后,库铭跟新学校里的同学一起嬉戏玩耍。欢乐着的库铭,再也看不到他忧郁的目光。最让库铭感到惬意的是,每天放学后,他可以和同学曹阳两人一起到丰达磷肥厂附近,倾倒垃圾的地方,捡拾破铜烂铁。他俩每次都可以捡到一些细小的铁块,铜线和铝线。他俩把捡到的东西积攒起来,藏在放学路上的草丛中。遇到收废品的人来,库铭和同学曹阳,就把他们藏在草丛中的破铜烂铁翻出来,卖给收废品的人,每次可以卖几块钱。卖完废铁后,分钱的喜悦可以在两个少年的脸上洋溢着好几天。
有时,库铭和曹阳会沿着铁路捡东西。火车上丢下的一些果皮果核,两个少年从来也吃过和见过,偶尔,他俩会弯下腰,把散落在铁道上的果皮果核捡起来,凑到嘴边,新奇地闻上几口。直到工作以后,库铭才知道,曾经他捡起来的那些果皮果核,是芒果、荔枝、桂圆。
由于每天上学要走十多公里路,库铭的一双鞋没穿几天,鞋低就给磨没了,只有鞋帮和鞋面看起来还是一双鞋子。走路的时候,路面上的碎石,把库铭的脚跟硌得生痛,这一切,只有库铭知道。他默默地忍受着,晴天还好点,天晴的时候,可以用脚后跟代替一下鞋底,走起路来不怎么影响。下雨的时候,可就害苦了库铭。一双只有一半鞋底的布鞋,套在库铭的脚上,人还没走到学校,整双布鞋就变成了泥鞋。如果是不怕被人笑话,库铭宁愿不穿鞋上学。
走进新学校的第三个月,这天晚自习课,教室里静悄悄的。库铭和同学们一起温习着功课。班主任王老师交代完作业内容,便走出教室。突然,教室里一片漆黑。
“停电了!停电了!”
同学们喧闹起来。瞬间,女生的叫骂声和男生的窃笑声搅和着在一块,使得整个教室乱哄哄的。
当教室里有女生吼道:“谁啊!打着我啦!”的吵骂声,就会传出一个男生嘿嘿地笑。
库铭感到自己的头被狠狠地击打了一下,他本能地站起身来,想知道是谁用黑板檫打了自己。在库铭站起身的当儿,电来了,班主任王老师早已站在教室门口,正审视着教室里的一切。
班主任王老师阴沉着脸,半天没讲一句话。班主任王老师剪着手臂在教室里来回慢慢地踱着步。一些散落在教室地板上的粉笔头,被她一脚一脚地辗碎成粉末。二十多分钟过去后,班主任王老师顺着教室走完一圈,才一句一顿地说:“刚才……哪几个……,给我站上来!……”
教室里死寂一般,库铭感到有一股寒光射向自己。
库铭鼓起勇气,想把刚才的一幕如实告知给班主任,可来不及了,库铭感到班主任的目光正在犀利地盯着自己。
库铭的心开始怦怦乱跳,“难道王老师也要让我站上讲台去”,又是一道寒光威严地向库铭逼来,库铭被慑服了。他悻悻地走上了讲台和几个同学站在一起。班主任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教室。
第二天早上,是班主任王老师的语文课。同学们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就进了教室,等着王老师的到来。王老师一直没来,教室里出奇的静。第二节语文课又开始了,依然没有看到王老师的身影。讲桌上的教鞭不再有它昔日的风采和威严。
“谁去叫一叫王老师来给我们上课。”
一个女生的声音,打破了教室里的沉寂。同学们开始小声嘀咕开来。有同学提议,应该让昨晚被罚站的同学去叫王老师。这一提议虽没人反对,却没一个人愿意去,就这样又僵持下来。
“库铭,你去吧,你新来,王老师不会怪你。”
库铭寻音转过头,瞪了一眼身后的曹阳,暗自骂道:“亏你还是朋友呢!再说凭什么让我去,你自己不是闹得最凶?”曹阳自知理亏没再说什么,埋着头不敢看所有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教室里的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库铭压根就不想去,但他又分明感到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有期待、有指责、有鄙夷,库铭的心开始怦怦地跳起来,不由自主地,他感到自己在微微颤抖。时间在快速地流逝,一切都战胜不了时间的磨合和损耗。
库铭鼓起勇气,走到班主任王老师的宿舍。他胆怯地站在门口叫了一声王老师。
班主任王老师没答应,埋头自顾洗衣服。直至衣服洗完,班主任王老师才不着边际地对库铭说:“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读小学四年级的库铭不知王老师讲的是什么意思,他幼稚地认为班主任是在对自己一般的批评教育。
新学期开始,库铭被留了级。和库铭一起留级的还有同学曹阳。曹阳的父亲在丰达磷肥厂上班。
库铭知道自己的分数低,但绝对不是倒数第二名。“为什么倒数第二名都升了五年级,而自己却留了级,”带着这样的疑问,库铭萌生出一种怨恨。每天,王老师从他们班的教室门口晃荡一过,库铭就想起被自己抛在三里河河里的那个土大碗。
“王老师的头不就像个土大碗吗,顶在头上一晃一晃的,什么土大碗!我只一用力就可让它粉身碎骨,啪!啪!,喔……啪,啪,”联想到这儿,库铭顿然升起一丝快意,他似乎已看到王老师的头颅在汩汩流血。
一天下课后,库铭悄悄告诉曹阳,库铭说,他看见王老师的头流血。曹阳不解,说,王老师的头好端端的,别瞎说。曹阳说,他希望王老师被鲁老师甩掉,王老师长得太难看,就像一根竹竿。曹阳告诉库铭,放学后,鲁老师带他俩去河里拿泥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