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黎明，街道只剩道道蓝色卷帘门，一阵海风透过街巷，夹杂着浓郁的鱼腥，使人精神一昏。远方传来了悠远沉闷的船笛，唤醒了港口的清晨。
“看来喝不到酒了，不如吃些东西？”江都提议说。
“也好，忙活一夜，有点饿了。”
江都心中叹息，昨夜的事还是要说出来的。
二人来到了一家刚刚开张的日式面馆，那老板正在拿着大勺煮骨头汤，空气里弥漫着香气扑鼻的味道。
“现在有食物吗？”
那老板是个日本人，中等年岁，蹙着眉头说一大堆日本话，许茂杰听不懂，自己对日本话的了解还处在幼年看电影里的那几句，全中国人民都会说。
没想到江都开口却是日语，虽然并不标准，混着美式发音，但好在是可以交流的，他说完，便拉着许茂杰坐在椅子上。
“他讲什么？”许茂杰问。
“他说想要招牌的豚骨拉面要等上半小时，猪骨汤还没熬好，但是现在有鲜鱼面，是刚刚从港口送来的。”
“你点了？”
“嗯，又要了两份煎饺。”
许茂杰没说什么，这分量不算多，但好在能填饱肚子。老板在厨间忙碌，二人则交谈起来。
“不曾想你如此深藏不露。”江都说。
许茂杰没有回答，江都得知他的心思，又说：“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许茂杰摇摇头：“还记得上次餐馆分别吗？”
江都想起了那次跟踪两名学徒，后来还掳走了一人，那耿直的小子叫王三才。
“原来如此。”
“我只知晓你身手不凡，似乎和本杰明有交易。”
江都笑笑：“我的全名叫江都·谢尔顿，是七区的侦探。”
许茂杰露出了然之色：“原来是你，上月你可给黑帮惹了个大麻烦。”
江都哈哈一笑：“可我现在还好好的。”
“这就是你的本领了，我仅仅窥探到一两分。”
半小时后，两大碗拉面端上来，乳白色的骨汤里盛着爽滑柔韧的面条，一缕一缕束好掩在碗底，酱牛肉、一勺青豌豆、碧绿的西兰花、半剖溏心蛋做料头在碗边围个圈，中间撒上香葱末与零碎的紫菜苏，腾空的热气里掺着香味，令人食欲大振。
许茂杰拿起筷子，望着江都：“你会用筷子吗？”
江都哈哈一笑，拿起竹筷，灵活自如：“你太小瞧我了，不会用筷子我会来这里吗？”
许茂杰眼中露出敬佩：“江都，你果然是个出色之人。”
“你不也一样。”江都挑动面条，随后吞了一口。
“果然够香，这猪骨汤真是鲜得能把舌头都融化。”
“你说我，你不同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我只是个普通的黑帮成员。”
煎饺上桌，鱼形的碟子上摆着五枚元宝似的煎饺，一面晶莹剔透，一面则金黄酥脆，两侧用芫荽叶点缀，端头则放着一小碟酱油。
江都夹起一只煎饺塞入口中，发出咔嚓脆响：“那我倒好奇，既然对方设下埋伏，必然是天罗地网，黑帮十几人进去只有三人活着出来，而你甚至还毫发无伤，这等本事我不曾见过。”
“这并不影响的我的身份和地位。”
江都听后一笑：“这倒也是。”
两人皆是忙活一夜，早就肚里空空，很快便吃完了面，许茂杰连汤都喝个干净，那日本老板见他们吃的很快，很高兴，叽里咕噜说一大堆。
江都抽出纸巾擦擦嘴，笑着回答他。
“他说什么？”
“他感谢我们能吃的这么香这么快，这是对他手艺的认可。”
许茂杰瞧着那脸大的面碗，突然说：“这拉面实际上是我们中国传过去的。”
“现在文化交融，是谁的又有什么关系？”
许茂杰摇头：“不，有关系，有很大关系。”
江都受的是美式文化教育，虽然曾在其他国家生活，但毕竟不是他国之人，他不能理解这种情感，但他知晓什么是尊重。
“许茂杰，抱歉。”江都郑重说道。
许茂杰知晓道歉的缘由，但他全不在意：“这不是你的错。”
“可毕竟是我才导致你们遭伏。”
许茂杰不再回答，只是轻轻摇头，而后他又说：“没有你，也同样会有这种事。”
随即他脸色一黯：“只是可惜了杰利，他还年轻，明明存款马上就能在城里买套房，把父母从乡下农场接到城里去住……”
“这便是人生啊，许，我们谁也不知死神的镰刀会何时挥下，能做的只是尽力奔跑，缓些时候再奔赴地狱。”
许茂杰平静说：“江都，你是个很有思想的人。”
二人各有心事，但如此说开，关系已近了许多，许茂杰很快便告辞了。
“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好，拿着这个。”江都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他的手机号码。
许茂杰将它放入口袋，离开了面馆，片刻后，江都走出，双手插在口袋，巡视着升温的街道。
“这个人一看就不简单。”王三才自街道的阴影里走出，嘴里叼着根香烟。
“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回去也无事，不如出来逛逛。”
江都说：“他和你可来自同一个国家。”
王三才望了江都一眼，说：“老板，您是美国人吧。”
江都沉吟片刻，点点头：“是。”
“可现在您还不是一样被美国人挟制着？”
江都神色一僵，望着王三才的面庞说不出话。
“他叫什么？”
“许茂杰。”
“需不需要我调查他？”
江都思虑片刻，说：“别太深入。”
“了解。”
两天后，江都坐在港口区租来房间的沙发上，手中捧着书籍，身前则是一杯浓郁的咖啡。
敲门声响起，江都合上书，放在身侧。
“请进。”
王三才走进屋，手里夹着一份蓝色封皮的纸质材料，他将情报交给江都，江都翻翻，惊讶说。
“只有这么几页？”
“您说过不要太深入，而且确实无处可查。”
纸上都是些基础情报，并无作用，但框在括号里的一句话令江都有些惊讶。
“他没有杀过人？”
“是，我也震惊， 这样的环境中他竟以不杀人为原则，真不晓得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江都捏起下巴，自己现今也很少杀人，但完全因为自己已厌恶杀戮。被注射血清投入中东战场之际他杀了不计其数的士兵和平民，甚至一段时间他扫荡过的战场血流成河，那段时间是他最为残酷的时期，连美军内部都称呼他为“地狱而来的魔鬼”！
随后三年逃亡，他见识了许多事，也便极少伤人了，但若是罪孽深重的该杀之人，自己绝不手软。
“他隐藏很好，还没有人发现他的能力。”
王三才误以为指超能力，他说：“据同许茂杰战斗过的人说，他们从未见过许茂杰施展异能，他似乎只是个素质不错的普通人。”
江都望了他一眼：“你信吗？”
王三才靠在门边：“当然不信。”
江都不说话，继续翻资料，到第二页，他看到一条，反复确认，开口说：“他还有孩子？”
“是，一个上三年级的小姑娘，就在港口区的小学。”
“他有妻子？”
王三才摇头：“这不是秘密，女孩是领养的，但不曾对人说起过，仅有一两人知晓。”
江都将情报看完，合起放在桌上，手托着下巴沉默不语。
“老板，我们有什么打算？”
“静观其变。”
江都想继续看书，却发现王三才搓着手，扭扭捏捏。
“还有什么事？”
王三才不好意思地说：“老板，你看马上就到月底了，工资……”
江都一笑，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沓已捆好的钱，抛给王三才。
“接着，你的工资和酬劳。”
王三才惊喜地发现里面还多了五百。
“谢谢。”
“你应得的。”
江都又叮嘱说：“节省一些，别花个干净了。”
“放心，中国人有攒钱的习惯。”
江都于是不再担心，王三才想要邀请他。
“老板，我们暂时没事，晚上不如出去吃饭？已经快月底了，马上就是国庆节，哦，美国国庆节不是在十月。”
江都展开书籍，端起咖啡，笑道：“没事，我知道中国的国庆日是十月一日，这不仅是中国成立的日子，更是赶走侵略者的一天，它值得以最隆重的方式纪念。”
王三才喜出望外：“好，就这么定了。”
江都望着王三才离去的背影，摇头笑笑，端起咖啡贴近嘴边，突然，一股钻心的疼痛自体内传出，并如水之波纹迅速扩散，滚热的咖啡撒在书上，将白色透亮的纸页染成棕褐，咖啡杯掉落在地，摔成了一捧瓷片花朵。
江都双手死死攥住胸口，身形因疼痛而佝偻，额头也渗出一层汗水，斗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淌落。
那痛苦自心脏处传出，并向全身扩散，体温也会随着迅速上升，直至浑身都如滚烫的铁块，在如潮水般的苦痛中拉扯扭曲，像柔软的麦芽糖不断撕裂破碎，直至忍受不住这痛苦而昏迷过去。
本要离开出去逛逛的王三才听到江都房间内的动静，立刻敲门。
“老板，你怎么了？我听到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半天没人应答，王三才顾不得许多，直接打开了门，发现趴跪在地的江都，他马上就要去扶他。
却发现江都紧咬着牙，并从牙缝中挤出颤抖变形的声音。
“别……碰我！”
那声音仿佛如同厉鬼，充满了莫大的压 迫与痛苦，王三才不敢动，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若是常人被灌下这毒药，并非会有如此大的痛苦，来自精神与肉体的强烈伤害早已超出了正常人的承受力，此刻早已昏迷过去了，这种药物唯有对意志坚强之人才有奇效。
他们百折不屈，一副钢筋铁骨、无所畏惧的模样，而这毒药便是某个国家的审讯部门特意为他们研制的。
它无色无味，能被制作成固液气三种形态，使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吸入毒药，而后毒药并不会发作，只于体内静静潜伏，待日期满时再扩散至全身让中毒者体会什么才是真正的酷刑！
毒药每个月便会发作一次，若是没有解药，半年后也会被毒药杀死，但犯人被灌下后往往一到两次就承受不住招供了，一般第三次之前都会想办法自 杀。
江都感受着这痛苦退去，最后于胸口处消失不见，但他知道，它们只是在自己的身体里躲藏了起来，待下一个月时便会再次准时到来。
江都用手撑着地面，缓缓站起，王三才立刻搀扶起他，江都走到了垃圾桶前，吐出一口鲜血。
擦了擦嘴角，江都脸色冷漠：“让我用这种方式铭记月末，野狗黑帮，走着瞧。”
夜晚，约定取消，两人都再无心情，江都闷在房里难受，便披上风衣悄然下楼，一人来到了熟悉的酒吧。
吧台后立着中年男人，他穿着白衬衫黑马甲，即是酒保也是这里的老板。
“谢尔顿，你的脸色可真差，快来杯酒缓解一下。”
江都坐下，敲敲桌子：“汤姆，来瓶威士忌。”
老汤姆有些惊讶：“一瓶？一整瓶？”
“对，一整瓶。”
“谢尔顿，虽然你需要喝酒，但我还是劝你要适量，最好喝一点能倒床上就睡，而不是推门出去就躺在大街上或者睡在厕所里。”
“汤姆，别看我每天只喝一点，我的酒量可不差。”
老汤姆神情不定，最终还是给江都拿了一瓶未开封的威士忌。
“希望你别吐在我的酒馆里。”
江都笑笑：“不会，如果我吐一滴你就把我扔到后巷，怎么样？”
“哈哈，我可不想和你打赌，但你非要显示酒量，那我可要见识见识。”
江都低头拿着威士忌酒瓶，透过厚厚的玻璃，能看到里面琥珀色的酒液晃动，打开后则是浓郁的酒香，他倒了一整杯，随后喝了一大口。
酒精带来的爽快麻痹着他的大脑，同时也将精神煎熬减轻些。
喝到一半，江都发现熟人推门而进，坐在了吧台上。
许茂杰正准备招呼老汤姆，却发现了角落里的江都，于是他走过去，发现江都身前有喝下三分之一的整瓶威士忌。
“江都先生，为什么坐在这里酗酒？”
“许，这可不是酗酒，只是今天我想多喝一些罢了。”
“可这也太多了，不说浓度，仅仅是喝这么多的水都会感觉撑肚皮。”
“要不要坐下喝两杯？”
许茂杰害怕江都喝多，于是他坐了下来。
“汤姆，给我拿个杯子。”
江都却拒绝了他：“你另外点酒，这一瓶是我的。”
许茂杰哭笑不得：“那好吧。”
随后二人便交谈起来。
江都说：“我和你见过这么多次，却没想到你还是有诸多秘密。”
许茂杰沉默了一阵，说：“看来你已经调查过了。”
江都摇头：“我并没有深入，只是单纯对你感到好奇，你这样强悍的人怎么仅仅只是黑帮里的一名普通成员。”
许茂杰喝了口酒，平静说道：“可能每个人的志向不同吧。”
“可你加入黑帮不就是为了追求膨胀的欲望吗？”
许茂杰摇头：“并不是，我当初加入黑帮纯粹是意外。”
江都来了精神：“哦？难道有人逼迫你？”
“不，我的确自愿加入黑帮，但我对杀人没有丝毫兴趣，对金钱和女人也同样没有需求。”
“还有这样怪的人？”
许茂杰望了江都一眼，平静说：“江都先生，你难道不就是这样的怪人吗？在我眼里这些你好像都不在意。”
江都一怔，随即笑笑，他当然不对这些小欲望感兴趣，他需要的是更广阔的轮船，而不是一两只小舟。
于是他岔开话题，说：“你不是中国人么，怎么会来到这里？”
许茂杰望了一眼江都，最终决定讲出来：“其实当年我来美国只是为了讨生活，我的一个远房叔叔曾在纽约工作，他联系我，叫我去辅佐他，为了高报酬，我孤身来到美国，由于航空费用太过昂贵，于是我选了坐船，虽然会很久但价格便宜，期间还能在船上做些工作赚点钱，后来我抵达西海岸，靠着积蓄买来到东海岸的车票，准备投靠他，但没想到他却先出了意外。”
江都喝下杯里仅剩的半点酒，又为自己倒了半杯，此时酒瓶里还剩多一半。
“我叔叔在唐人街被一群流氓用刀捅死，尸体装上石头沉进了纽约港，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但估计想是纠缠进了当地黑帮的纠纷里。”
“这种事时有发生，但纽约是大城市，治安和安保都还算不错，你叔叔应该惹上了大人物。”
“是啊，可当时我不知道，到达纽约后就按着地址去找他，但没碰上他和家人，反倒是碰上了一群正在搜寻同党的黑帮。”
“然后你就被抓了？”
“没有，江都，你觉得我有超能力吗？或者说，你能感觉到我有异能吗？”
许茂杰突然岔开话题使江都一怔，他随即思考这个问题，想起了今天看过的情报。
“我不知道，情报上说你没有，恐怕除了你任何人都不知晓。”
许茂杰神秘一笑：“其实我有，就是在那次觉醒的。”
“觉醒？”江都低声念着这个词语，他不懂得超能力如何才能获得，但是单就他所见过的超能力者，算上许茂杰，已经是三四人了。
“没错，觉醒，看来你不知晓这些事，我来简单提一下。”
许茂杰打量左右，观察有没有人注意他们，低声说：“异能实际上就是超能力，人类会有非常非常小的概率能够在一些特殊情况下觉醒它，不过如何运用，那是自己的事，但能够获得一种超能力便足以相当强大，只不过觉醒的概率实在太低了，说是亿分之一也不为过。”
江都问：“可我在这里就见到了不止两个。”
“这正是我要说的，还记得你从塞恩手里夺走的血清吗？”
“这你也知晓？”江都吃惊说道。
江都准备抢夺之前便已熟读情报，没有多少人知晓黑帮交易的是什么货物，哪怕是黑帮内部高层知晓者都寥寥无几。
许茂杰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说：“那血清你有没有检测？”
“我把一些样本交给朋友，他说这是一种身体强化血清，但致死率极高。”
“没错，你的朋友说的很准确，但他还丢了一项，这种血清还能够催化人类觉醒异能。”
“什么！催化？”江都愕然。
“嘘，我们小些声音。”
“它能够以改变人类的基因结构，使其发生变异，从而催化出异能来，而身体素质的增加不过是捎带品，代价则是极高死亡率。”
许茂杰一叹：“这就是人类科技的力量啊，可却总是用在歪门邪道上。”
江都意识到一些事：“也就是说黑帮有许多异能者都是催化的？”
“没有许多，哪怕是有了方法异能者依旧相当稀少，那死亡率实在是太高了，而且这血清很昂贵，但我可以告诉你，塞恩、本杰明都是注射血清拥有异能的。”
江都默然，果然如此。
他站起身，拍了拍肚子，对许茂杰说：“我要去个厕所，回来后再聆听你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