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情桃辠 第五章
书名:泤画·罛妆卷 作者:千穗寒梅 本章字数:5427字 发布时间:2022-10-13

第五章 桃妹


    然而待得仵作验体,衙役严训推搡围观争语的百姓时,有人突兀呼喊着冲来,挤开人去,扯着地上泡腐的逝者,哭喊着咒骂,“……章奕,这便是你的罪有应得!奈何,这怎够!害我翩然风华错付,自缢成鬼,乱了衷义背主弃信,执念甚心,我融不了轮回,这一切……皆是因为你……因你……”

      

    “诶?他方才说甚?章奕?”

 

    “某曾在街上见过届时游船的章家三郎啊……嗯,这窄额俊容,确有些神似呢……”


    “章奕不是小莲巷章家三子吗,他怎会跌在水中啊?”


    “诶呦,这……闹出了人命,还如何载货啊!”


    “哼,我瞧着倒不像,若他不慎跌入大泽中,定会高喊呼救,又怎会泡至这般?无人支会呢。”


    “莫不是……遭了毒人破害,毁之江川中啊?”


    “这位后生是这章三郎什么人啊?尽诌些胡言,他风华错付?不入轮回……唉啊,这等怪力神鬼之说怎可轻易信之啊……”


    “诶,尔懂什么,呵呵,这有钱的商户官宦府邸男风之色盛行,白面涂脂,赛之肌玉啊……”


    周遭之人众说风云,无中生有亦如眼见存实。


    衙役费劲制住了年轻后生,将其按俯在地。发冠松散,鼻口蒙尘,待得人被提起,衙役们这才得见,不知何时这年轻的后生竟已泪流满面。


    奋拼针扎,这后生断断续续不停泼骂,直至力竭昏厥才被粗鲁地拖于官衙牢房中。


    “原来是这样,真是劳心啊。”疯沚漠挥着柄折金的乌面团扇,感叹道:“那不知大人唤民女来此可是让吾……去救那死尸,让其起死还生吗?”


    端坐的县令闻言,心下一阵抖瑟,强掩下煞白脸上的不悦,县令无奈笑道:“哈哈,疯娘子莫取笑本官呐,唉,此人名唤江廉,台州人士,娘子可识得啊?”


    “江公子……昨日午间相识,自是认得。”


    “那你二人何时分开?都在作甚啊?”

      

    “江公子邀吾前往章府为其友诊病,申时分离,吾便回了永安道。”


    “既如此……倒是奇怪……”县令皱眉,颇为苦恼地拽着轻须,疼痛不知。


    “呵呵,大人,所思何虑啊?不妨同民女说道一二……”


    县令斟酌半晌,才缓缓诉出实情,“嗯……今晨,那莲巷的章家派人前来投案,诉此人昨夜于船港污咒其章府三少爷,且为多人亲眼所见,故状告其定为谋害之凶贩啊……”


    “然而这江某也颇为的古怪啊,昨夜二更黑幕下,此人本窝于草垛间,却突兀站起敲打牢门,不论被吵醒的牢役如何发问、逼训,这江廉始终双眸赤肿、泪流满面,只顾着拼命摇晃牢柱,痛伤绝涕,不断反复叠唤着什么,‘欢娘……欢娘……’,最后牢役们无法,将其打晕……哼……今早此人清醒,起先竟还装作不知昨晚之事,且始终不承认他欲谋害章奕,后又放言破布医舍的疯沚漠可为其作证啊………”


    “确有些古怪啊……不过,有些患夜游之症的人也会如此。呵呵,且也非我一人可为其作证,江公子来此本就是为其友寻医而来,昨日午间吾曾见过江公子病友,确为重疾覆体,神志不清,再者,江公子身侧……亦有友人相伴多日,一路上还遇到不少我永安道间的伙计商客,他们啊应皆愿为其相证,大人可要传见吗?”


    县令沉默了,面色古怪僵硬,他犹豫思量许久,随叹道:“哈,多谢疯娘子,既然这江某与娘子相熟,想来自不会谋害人之心,嗯……来人……”


    翁山县堂, 一间潮冷阴秽的牢房中。


    “喂,兄弟,醒醒!”


    衙役大力推搡,然而蜷缩昏睡的江廉仍毫无所应,疯沚漠不动声色,捡起地上一粒干草抛向了梦中依旧泣泪的江廉。

       

    一阵难言的瘙痒击袭,江廉晕乎转醒,眼前一张霞眸秀容的脸呈现,他趴在草垛中迷糊地问道:“……你……”神智忆起,江廉恍觉,这女子……不正是那位神秘诡测的疯公子吗,哦不,疯……娘子……头脑胀热,江廉歉愧扯笑,很快又晕了回去。


    牢间外,疯沚漠瞥了眼江廉淤紫的十指,面无表情地揉抚眉心,回身对着两名眼神飘忽闪躲的衙役,笑得温良,“不知可否劳烦两位大哥搭把手将这位公子抬回永安道吗?呵呵,小女子近日身体抱恙,实在无力将其带回啊……”


    “哈,娘子客气,我等不知娘子与大人熟络,先前吾等多有怠慢,多有怠慢呐,娘子可莫要介怀啊!”


    “怎会,那便劳烦二位了……”


    日头悬吊,出寻的衙役疲累地陆续带回了四名证人,温憨的壮硕农汉、呆悯的秃发僧侣,沉默畏缩满身污垢的丫鬟,以及绢带裹发的忧郁美妇。


    四人先后被县令逐一套询盘问,待得遣退了众人,一名双眸犀利的瘦削衙役上前不解道:“大人,这样就放了那江廉吗?”


    “这孰轻孰重你可明白几分,方才你可是瞧见了,疯沚漠如此维护这江廉,老夫何不送她个情面呢?说起来……白捕头啊,你可知那疯沚漠是何许人呐?”


    “卑职……只知其于永安道开设医肆,其余并不知……大人,可有属下等不知的隐匿之事啊?”


    晦暗不明的眸底光芒闪烁,一抹不易察觉的恐惧一闪即逝,县令轻叹口气,语重心长地道 :“ 唉,罢了,并无甚隐匿,只是本官胡乱的揣想罢了,总之啊,那永安道仅非有大事,尔等少去为妙……”


    “可若不交出此人,章家,大人当如何交代啊?”


    “本官知晓你之虑,唉,想必你心中也有计较,这江廉并非凶徒,且若那四人所言非虚,那江廉想来与这章奕应只是陈仇旧怨叠积,见人逝去,便出言讽刺发泄、恶语相向,也合乎情理呐……再者,若其真为凶犯,又怎会蠢笨到谋害了人还跑出来直言不讳呢!”


    白捕头同样皱眉道:“经陈仵作勘验,四日前,这章奕应已坠于大泽,泡之水中啊,可据船渡一工农管事所言,昨日丑时有批送往洛阳的鲜货不慎坠泽,捞起了所有,也不曾见过尸首漂浮……真是怪哉啊?”


    “哼,谁说不是呢,与死者同船服侍的仆奴问不出事,而深更夜凉,船港各色人云本就混杂,这江廉又跑来添事,再经些小人口耳相传挑唆,这案子让老夫如何查啊……”


    “那章元束商财揽贯,族中商友官通大唐诸地,突然痛失爱子,向大人罪问江廉,大人眼下却已将人放了,倘若这章元束借此忘义闹开,挑唆买贿其他商民滋事,该如何是好?”白捕头忧心地问道。


    “滋事?哼,那你便告知他江廉的去向,让他去永安道寻人吧……这往日便罢,可若他这回子仍是狭隘无礼,不明是非,本官,亦不会再援帮于他……”


    白捕头思量着犹豫道:“那属下……派人将章府送来的礼都退还回去?”


    县令干咳两声,摆手道:“唉啊,退退退,不顺呐,这老夫退隐之前也不安生,本官年事已高,头脑已不甚清明,过阵子,新上任的县令应快到江南了吧……嗯……你且去一趟,莫要惊动旁人,寻几个于船港周遭茶肆中做活的年迈杂役,以及……嗯……为章府每日运送果蔬粮油的可靠奴仆打听,他章府货船是何日出港、几时抵达我县的……呃,再去趟船行,问问这连夜集货装船,是哪家的生意……切记,慢慢查,能查几分算几分吧!”


    “啊……是。”白捕头瞧眼表相慵散迂腐,实则精明擅断的圆滑县令,心下了然,厉声应下。


    “诶,老白啊,你说,这疯沚漠……究竟为男子,还是女子啊??”


     “哟……大人,您可是夜夜挑灯醉读,眼花了吧?属下可早就告劝您,那册子乃低俗酸书,骚脂飘语的,看不得啊,且您瞧那疯沚漠柳腰曼妙玲珑体,峰鼻秀容白月唇的,这般弱软乏倦又岂会为男子呢……”白捕头嘴角抽搐,无奈辩辞,偏着头笑了。


    “嗯,有理……大胆!尽胡言,这……关老夫鉴书何事啊!诶,你……这何时也会作诗了啊,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啊……”县令训诫了番手下,仍旧苦思冥想,喃声自语,“许是老夫曾见过这疯沚漠作男子装扮吧,唉啊,莫非,这疯沚漠是哪家何族的闺中富女,也未可知呐……”

     

    秋夕归圆,月华轻晖淋了江泽面,夜色迷蒙,醉了风之恋。


    子夜,破布医舍中。


    山桃鬼树,寒风彻骨,江廉在林间奔跑,跌倒又爬起,惧骇地忘了自我,丧了方向。


    谨小慎微、他四处躲避,然到头来,竟又回到了括苍山中,濒临死亡的惊愤蔓延心底,背上的筐子似俞加沉重,颈间手腹处偶有温软冰寒之物触碰,江廉浑身一僵,回头而望,背上哪里是那旧破的筐子,而是,一名女子……半张大嘴,却发不出声响,江廉大汗惊醒,慌忙撑榻坐起。


    裂骨噬心的剧痛自掌间压来,江廉忍痛,颤抖着抬起手,这才清醒。


    他来回打量层层白布裹覆的双手,终是收了惊吓,深深地叹息,原来方才,只是一场梦啊……


    江廉四下凝望,小屋干净素洁,屏风亦是绵白无色。而楠木轻案后,一张与他所栖同样的床榻上,正窝着团毛茸茸的灰物。


    江廉好奇,揣着忐忑伸出肿胀缠满白条的胖手即欲轻触,而未及江廉靠近,灰物顺亮的绒毛忽然防备式的阵颤竖起,江廉骇了一跳,忙缩回衣袖,咽下满腹的剧痛与惶恐走了出去,轻声合上了房门。


    “是只猫吗?”口中低估着,江廉不安地穿过木质幽凉的楼廊,下了二楼,踏入了正堂。


    药柜横立,苦香弥漫,十八盏明烛摇曳若莲,晃如白昼。


    柜案前,一名黑衣女子正背向而立,她身形纤细清薄,娉婷婀娜。光影中,她踏着短影亭立,却越显娇怜孤寂。


    女子着一袭古墨黑绣乱纹交领衫裙,绾着斜侧的轻卷云髻,髻间简素,仅插着节去叶的裂枯棕竹。


    江廉悄眼望去,这才发现,原来女子正手持两方铜臼敲戳柜案上两尊厚重的捣铜,似是在捣药。


    似是闻声回头,女子停下手中事,看向拐角处的江廉,淡笑道:“江公子醒了,伤痛可缓些了?”


    “好多了,多谢疯公子……不不,多谢疯娘子相救。”江廉深揖一礼,感激地道。


    “江公子客气。”


    定定地望着眼前恬静的医女、朦胧的烛焰,江廉恍觉哪里有些不对,明明昨日已相识,却又似乎从未谋面,脑中闪过了张陌生的男子病容,一种油然而生陌生的熟悉感令江廉心下疑惑,这位黑衣男子是谁?为何会这般地熟悉呢?


    苦味润鼻,药香弥漫,这堂中也不知是什么草药添香,闻之入脾,江廉连着两月的神伤焦烂,疲乏倦怠,竟都诡妙地消缓了些,江廉甚觉新奇,他讷讷地仍抱着渺茫的希望,不好意思地问向疯沚漠,“敢问疯娘子能否为在下瞧瞧,唉……在下……恐患了什么不治之症,或是被什么妖鬼缠了身啊……”


    掩唇轻咳,疯沚漠温浅低缓地应答:“昨日,我已为公子诊看,公子身体康健,并无何邪妖附体……”


    “这……这样啊……”江廉心下灰暗,放弃了尾剩的半丝期盼,颓然伤叹。


    “公子可还记得昨夜之事吗?”疯沚漠忽然开口,悠悠地问道。

    

   江廉仍沉寂在自己可能无药可医的不甘伤痛中,听得询问也只是无精打采的道: “在下赶路疲累,醒来时已是夕阳段下,本想着来永安道寻一住所,可城门已关,在下便回了章府……后,后来…………便无印象了。”


    轻扣着墨玉石案,疯沚漠微愕,忽然笑了笑,“城门,呵,江公子许是劳损目眩,看花了眼,这明州亲连大泽,还未建城门呐。”


    “啊……未建城门?可……在下昨日真切所见啊……那……城下的守将还查阅了在下的文牒啊?”


    疯沚漠温和的安慰江廉,“想来公子赶赴翁山县的途中遇到了蛇公吧,蛇公喜幻,江公子进城时可曾闻震鸣的鼓声啊,那便是蛇公在布置幻阵……应是从何处听言未来会建城门一事,毕竟开明兽大人不久前来过这永安道,还在道外烙下了神念,公子昨日所问,其中一枚脚印便是了……”

 

    ”蛇……蛇公?开明兽?开明兽不是天界守门的神兽吗?那为何镇上的乡民毫无所觉啊?


    “因为他们是人呐,江公子虽同为人,然毕身妖气环绕,才会入此幻阵啊……”疯沚漠继续捣药,耐心地解释。


    “啊……”江廉惊了,他忽然想起,就在昨日初晨,那所谓城门下,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却又不见踪影的,竟是妖魅……


    原来不是他的错觉呐,江廉冷汗浸湿了背腹,本就伤疮坠裂的心再添了一惊,一瞬间不止手疼,脚也浮虚脱软,径直跌坐在了地上。


    “啊……嘶……我的手……”


    这下,一阵痛苦的哀嚎打破了宁夜,吓醒了一只歇在壁柜铜手上熟睡的灰蛾。


    灰蛾卖力地拍打暗淡破烂的双翅,气愤地跌了两圈,颤抖着飞走了。


    原本大为乏倦的疯沚漠也骇了一跳,她忙扶起抱臂颤滚的江廉,淡笑着劝解,“呵呵,江公子莫怕,来,正好时辰到了,公子该换药了。”


    “……啊,好,劳烦了。”夜间寒凉,江廉却是痛得满头虚汗,他想大胆问,疯娘子,那你是谁,你也是妖吗?然江廉抬头,便见女子侧颜恬淡轻柔,正引了他坐下,投入而专注地卸着他手上缠裹的白条,江廉轻声落气,终是沉默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浑黑药草下红肿淤紫的十指,迷茫地望向正从不知何处端来的盆沸水中捞出块白巾微拧的疯沚漠,江廉不由自主地惊呼,“诶!娘子,不觉烫手吗?”


    “无事,公子忍着些。”热巾点点擦洗指腹,疯沚漠倒出了她方才捣碾的药沫,安宁而认真地抬着江廉粗肿的双手,撒起了新制的敷药。


    江廉心如擂鼓,紧张地注视着烛光中女子温柔地救治,面容局促不安地竟绽开了红晕,江廉不敢声张,赶忙闭目念起了佛语……


    疯沚漠沉默着直至细心缠完了白布,才松了江廉烫热震颤的双手。


    江廉正欲说些什么,突兀地,一阵奇异的轰挪声响自楼上传来。


   江廉闻声抬起了头,旦见木质顶板晕着昏黄的烛色,什么也没有,他又奇怪地转向了楼梯的拐角处。


    一根坠着些零星叶片的树枝正小心翼翼伸延,顺着楼廊冒了头出来。


   “这……这树枝动……会……”江廉惊恐地盯着伸来的枝头,吓得语无伦次。


    正半拉开一方药柜的疯沚漠垂首,瞥了眼贴附而上轻轻拽住她裙角的枝干,黑沉的眸底浸着化不开的细碎幽光,淡声道:“再坚持一下,便不会疼了。”


    江廉惊奇地看着如人手般拉着疯沚漠裙边讨好轻摆的细条子树枝,也不知怎的,江廉竟觉得这枝叉有些可怜,忍不住开口问道:“疯娘子……这是……”


    “她是桃妹,江公子不认识了吗?”疯沚漠摸了摸乖巧退回去的枝条,扭头对着江廉笑得诡秘。


    “……桃妹?在下并不识得啊?”江廉茫然。


    “公子与她相识多日,食其心果,还整夜拥香入怀,白日里背其上路啊……”


    江廉惊愕,羞愤地辩解,“娘子切莫胡言,在下怎会唐突如此,去冒犯一名陌生女子啊?不,不对,娘子方才说甚?”


    “可桃妹确是你一路从括苍山背来的啊,今日还壮着胆为江公子出堂作证了………”


    “什么……?”江廉后知后觉心下大骇,这两天自己白日里所背,夜里因害怕被偷盗故而抱在怀中的,不正是那筐白桃吗?


    “是那棵桃树……这树枝原来就是那个妖怪!就是她……每隔数日将在下掳去括苍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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