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小心翼翼，五日之后，终于将那张老汉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
看着已经能够主动进食的张老汉，三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
眼看这事将了，岁岁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安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但不知怎么的，尽管三人如何小心谨慎，张老汉病愈的事情还是被人知道了。
这些人都是被困在家中，无奈等死的境地，如今有了一线生机，又如何肯轻易放弃，但凡还有点力气的，即便是用爬的，也愣是让他们一点一点的爬到了张家门口，不一会，便聚集了十来人，老的老，小的小，哭闹撒泼，丝毫无所顾忌。
也是，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活下来更加要紧。
岁岁被这些吵闹从睡梦中惊醒，短暂的失神之后，很快找到了泄密者。
岁岁愤怒地瞪了一眼虎子，面色难看，若非这些天她实在劳心过度，真想上去狠狠揍这熊娃娃一顿！
虎子本就有些心虚，但无奈架不住爷爷能哭能嚎，说什么都是一家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见死不救，不然他自己也不活了。
平安倒是理智一些，他自小也是在这种大家族里头长大的，自然知道对于这些老一辈的人来说，传递香火不被灭族有多么看重，更何况，里头确实有几个年幼的孩童，看着倒让人心有不忍。
“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他们这样闹下去，若是被官府的人发现，麻烦就大了。”
“但是，你敢保证，我们救人之后，还能够全身而退吗？”
岁岁冷笑一声，显然不吃道德绑架这一套：“虎子，当初我只答应救你爷爷一个人，看你年纪小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你没有守住承诺的事，如今事我也做到了，平安，我们走。”
虎子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心里头如同打鼓一般，爷爷说得很明白，若是今夜让两人走了，他老人家就死给自己看。
爷爷他……可是自己最后一个亲人啊。
虎子咬了咬牙，当然知道这么做不厚道，毕竟人家一没收钱，二没欠自己什么，但……
虎子就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娃娃，心不大，一心只想和爷爷安稳度日，如今他已然失去父母，爷爷便是他唯一的亲人与依靠。
虎子不想失去最后一个亲人，情急之下，虎子捏了捏拳头，咬咬牙，直接冲着两人跪了下去！
“跪也没有用，说不救就不救，你要这么喜欢跪，就跪着好了。”
岁岁利落地甩了甩辫子，抬脚就走。
“求你……”
虎子眼疾手快，死死抱住她的腿不肯撒手，岁岁懒得与他废话，直接一把药粉撒在他的脸上，猝不及防之下，虎子只觉得自己面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全身竟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前后门肯定是不能走了，平安与岁岁决定找个人少的地方直接翻墙出去。
但无奈的是，那些人似乎将这里围的严严实实，连个角落都没有可趁之机。
岁岁仔细找了一会，指了指其中一个位置，对平安比划了一下，平安顿时心领神会，先让岁岁踩着自己的肩膀爬了出去，然后自己紧跟着翻了出去。
“呵，这小样，还想给本姑娘来这招，这招本姑娘见得多了，早就……”
还没说完，岁岁便被眼前的场面给震惊到了。
只见一个病得奄奄一息的妇人抱着一个瘦弱的婴孩蹲在墙角，衣裳单薄，面上尽是憔悴与溃烂，这时节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她们这般，只会加速生命的终结。
那孩子显然是饿了许久，即便是哭闹也是微弱至极，如同一只虚弱的小猫，呜呜咽咽的，无力而悲哀。
或许是出于愧疚，也或许是已经无力为孩子提供奶水，那妇人伤心地抹了抹眼泪，低声啜泣起来。
然而，即便是这啜泣，也是低低的，微弱到只需要一点点动静，就能将这点子声响给掩盖过去。
平安知道，岁岁这是心软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提醒她一句，若是选择救人，那么两人偷偷溜进去的事肯定瞒不住，按照官府那班人的昏庸与怕麻烦的尿性，估计会粗暴地将他们困死在这里，到时候不但人没救回来，只怕他们两个也得一起陪葬。
平安能想到的，岁岁自己怎么会想不到，自己从十岁开始就独自出门行医，见过多少人心反复，世间险恶，这世人总是重情重义之人少，无情无义的人多，贪婪而不知足，受恩而不思报，看看张老汉与虎子，她实在很难放心救人。
“救了孩子，势必要救母亲，因为孩子不能没有母亲，可救了母亲，你又得救丈夫，因为母亲也是妻子，失去丈夫的女人日子艰难，你既然救了丈夫又不能不就他们年迈的长辈，我们带的药不多，到时候若有不测，恐怕麻烦接踵而至，剪不断理还乱。”
虽然平安也有些不忍，但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根筋，只会凭借一口气来做事的冲动少年，不知不觉就被这人情世故打磨的圆滑而又自私。
更何况，他们与这些人萍水相逢，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值得付出或许会要命的代价。
听着这绕口令一般的话，岁岁硬了硬心肠，狠狠心扭过头去。
可不知为何，她的脚步却越来越慢，脑子里头都是那对母子刚才的模样。
绝望而又无助。
作为一个医者，她真的要拂袖而去，不管他们的死活吗？
就因为自己从前吃过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平安看着岁岁，知道她此刻内心里头的挣扎，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用力将她往前一拉。
“走吧，你不是神，管好自己就够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平安忽然有些惊呆住了，原来有一天，自己也会说出这么冷漠的话来。
原来经过这次事件，从前那个仗义、乐观、侠骨柔情的自己居然也会变得这样冷漠麻木。
甚至，自己行动自如之后这么多时候，甚至，都没有主动想起去找一找关于烛生与毛毛的下落。
自己是害怕什么？
害怕因为他们，再次将自己卷入到那些风雨飘摇之中，还是潜意识的，还在痛恨他们让自己失去了一身武功？
还是，自己逃避的，其实是从前那个自己，一心只想做个乌龟缩起头来，什么都不管了？
一时间，平安思绪万千，竟有些害怕起来。
岁岁被他这样用力一拉，忍不住踉跄了一下，结结实实地，就撞到了平安的后背，疼得她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
这个时候，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是那个妇人。
或许能撑到现在，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希望与期待，只听她低声对着孩子说了句对不起。
紧接着，便听到了布料摁住口鼻的声音，或许那孩子也感受到了危险，这一声呜咽尽然前所未有的有力。
“不好，那妇人要扼死自己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