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夏末,天依然闷热,皎洁的月光透过支开的窗扇,射到卧房里,家具摆设依稀可见。少郡被一个奇怪的梦惊醒后,在屋里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身上早已被汗湿透,心里砰砰直跳,像要被呕出来一样。怎会这样?她摸着眼角挂着的泪珠,痛苦不安的想。
在这个诡异的梦中,云海苍茫,大地染血,她踩着遍地尸骸,在寻找子玉的身影。远处身上沾满血污的子玉正与一群人厮杀,她提剑赶上,准备帮他。
想不到子玉回身时,对她形同陌路,挥剑刺向她的身体。
她没有疼痛,却感觉热热的液体无止境的流了出来。眼见自己的身体倒了下去,惊讶疑惧、慌乱不解的看着子玉:“少瑾,你----”
也就是顷刻的时间,子玉迷茫的眼里现出了绝望,手中的那柄剑被他反手刺破铠甲,插进了胸口。
“不,不要,”
她惊呼,想扑过去,地上那具美丽的躯壳却一动不动。
她意识到自己是死了,这种惨烈她已不能挽回。
悲痛、愤怒,无奈,各种意识一齐涌来,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有人在唤:“小姐,还记得贫道吗?”
她的潜意识里,那座苏庄的玄女庙,那位子凡道长,如今依然长眉丹目,仙风道骨,就清晰的站在身边。
慌乱中她抓住道长:“为甚么,请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子凡道:“莫慌,莫慌,小姐看到的只是心里的魔障,并非实情。三年前我已告诫过小姐,小姐原非世俗女子,一生不让须眉,不久就会晋升受百官敬仰。还是那句,繁华过后,天命难违,小姐终是生不逢时,须尽早抽身退步,方能无虑。”
少郡道:“生为女子,难道就得听从命运的摆布吗,天意,为何独对女子不公?”
子凡道长手一摆,眼睑微合,口中道:“天命不可违,上天即托梦与你,就是对你有所警示,小姐天生聪慧,日后必知。”
说完,手中拂尘一扬,少郡便如坠云雾一般,她急喊着道长的名号,又一次被惊醒。原来她在追忆梦境时,竟又一次陷入此梦,梦中的景象更加清晰。
她猛然坐起,双手抱膝,夏日里竟是冷汗凛凛,喉咙里似有甜腥涌上,她平心敛息努力镇静,才咽了回去。
刚刚听到少郡声音的婉婷已经醒来,见少郡蜷缩在床头,问道:“你怎么啦,做噩梦了?”
说着下床,摸着火捻点上灯烛,这才发现少郡的脸色苍白,摸摸身上也是湿乎乎的,吓了一跳,:“姐姐是不是病了,哪里不舒服,你可别吓我。”
少郡舒了口气:“没病,就是做了个梦,倒把妹妹吵醒了。”
婉婷问道:“梦见什么,吓成这样?”
少郡勉强一笑:“不管什么,终究是梦,不作真的,天还未亮,妹妹再睡会儿吧。”
婉婷轻轻叹了口气:“姐姐是前一阵太累了,如今案子已破,也该歇歇了,就是大男人也经不起的。”
是啊,少郡心想,许是前一阵过于疲累,如今水落石出,总算有了眉目,万安寺的佛事也圆满完成,心事一松,便有点夜长梦多了。
想起大案,想起六爷,想起久未见到辽东的战报,她的心思又回到现实,一点睡意也没了。
婉婷见少郡起身穿衣,便问:“你不睡了么,我也睡不着,索性我们起来悄悄到厨房烧些热水,一起洗澡怎么样?”
少郡不禁笑道:“我们两个夜猫子,半夜三更洗澡,明天仆人肯定要说晚上闹鬼了。”
“说就说,总比闹得他们起来好。”
少郡知道婉婷从小就勤快,做了三年的相府小姐,这种养尊处优的日子有时也腻歪,便逗她道:“今日就有劳娘子烧水,与我一同洗浴了。”
婉婷拿手在少郡的脸上一刮道:“脸皮真厚,洗澡还要充男人,那是水里,不是台面,你是我哪门子的相公。”
两人轻轻说笑着,一时倒把方才的惊吓驱走了。
要说这大案的侦破还真亏了高垣,这么个清高孤洁的人,竟被少郡说服做了钓饵。
帅府本就没什么下人,忠叔又来了个乡下的所谓儿子,说有要事接他回家去几日。府里就唱了几日的空城计,诺大的帅府也就成了高垣引狼入室的所在。
许是天要绝了这些反元的义士,平时特别谨慎的这伙人,竟没想过这里面的许多巧合,大意的认为是一机会。于是帅府就成了他们临时行动的窝点,就在他们把大批的火药和部分兵器运出整好,准备分头秘密行动时,被京城的宿卫抓了个正着。
同时,一直处于监视下的吉人也被抓获,里面也包括二次进监的索老三。
按少郡的心理,终是对钰道林怀了恻隐,抓捕当天,她让兰湮偷偷把他请到一家不起眼的酒楼。并没有安排任何人监视,本意是想放他一马,只要他能认同自己的劝说,以后归隐于世,便会放他远走高飞。
不想计划并未成功,机警的道林听出少郡话里的深意,猜到行动已败露,几次借故离开要去报警,反被少郡拦阻。
到了最后,鈺道林只得明说:“大人对道林网开一面,在下感激,若大人真是对这些民族义士同情,就请取消这次行动,放过所有人。若大人没这胸襟,道林与他们同生共死,绝不苟活。” 说完,起身向楼下走去。
少郡知他心意已决再难说服,眼看他在楼梯口被樊冰、金元横刀拦住带走,那潇洒的背影让她熟悉又陌生,只是不解,自己的侍卫们为何在此。,
少郡出了酒楼,看着等在门口的兰湮道:“是你?”
兰湮为此事一直忐忑不安,见少郡问她,小心回道:“我知大人念着六爷的情分不忍心,可我发现樊冰他们似乎猜到大人的意思,已做了准备。又不想让他们认定是您想放走钦犯,所以我假传了命令,是兰湮自作主张,请大人原谅。”
少郡沉默一会儿才说道:“你没错,是我大意了,幸亏你补救及时,可见我说的不假,他们忠的还是朝廷。”
这次抓捕的俱是他们这次行动的参与人,人多必有那软骨头,又供出了几位京城的线人。此案至此已罪证俱全,不容他们抵赖,很快定了案,皇上震惊于他们人数之多,阴谋之大,立即下旨严惩。
几天后,少郡刚回到相府,便在门口见到等候在此的高垣,自这次事后他在帅府闷了几日,少郡还是第一次再见到他。
少郡相让道:“先生既然到此,为何不到府内等候,是下人们失礼了。”
高垣道:“大人不用客气,是我执意在此,我本是一落魄草民,蒙大人不追究过去放我一条生路。这次我是念在大人心系百姓的份上,不愿伤害无辜才做了这种小人。可这些人罪不致死,是他们不审时度势招致送命。我手上沾了他们的血,一生不会安宁了,只是我对静山的心愿也算了却了,从此远走他乡不再进这皇城之地。只托大人两件事,一是萧小还请大人关照。二是这封信烦请转交赤虞元帅,如今我已无颜见他,只好不辞而别,若有缘分,也许今后还会相见,若无缘分,从此就天涯相隔了。”
少郡接过信,一直望着高垣走远,不知为何,心中倒是很希望与这位高先生能再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