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顾学平渐渐习惯了李丹霞的生活作息。而因此搁置下来的“棋牌室”生意也让他捞个清净。他对现状颇为满意。
眼下,家庭秩序井然。
而这种井然有序背后,某种不安定因素早已潜滋暗长。顾盼明白。但除了默许它继续蛰伏下去,还能有更明智的做法吗?
这已是顾盼在家的第二周,他越发生出返A的念头。
清早,陆一桐的电话将顾盼吵醒。
“顾盼哥哥,放假在家空虚寂寞吗?”
“正常说话,不然挂了啊!”顾盼断然喝止陆姑娘的扭捏作态。
“别误会啊,我心理建设已经做得很好了。虽然过程艰辛。”陆一桐正嚼着香草味泡芙,就着牛奶,她的心酸在近段时间化作了食欲。“别挂,真有事儿找你。不是来跟你旧情复燃。”
“谁跟你旧情……说吧,什么事儿?”顾盼话语是决绝的,而态度上分明已少了原先的对抗和冷硬,柔和起来。
“咱们一起回A市吧?”
“怎么?”顾盼一听这个字眼,立马坐了起来。一直酝酿的想法瞬时间获得了助推似的。
“回去听女神讲课啊?”陆一桐一口闷掉了小半杯牛奶,为后面的谈话进程积蓄能量。
“她暑期开课?这……”顾盼隐去的半句话是,怎么我不知道?
“我在外语学院网站上看到的。外院是A市唯一一个设立‘小学期’的大学。有她的课程,选修。我做了功课,内容应该是我们非专业学生努努力也能够着的。去听听也是不错的拓展!”
“你这回可真是带了个好消息。不过,我听说外市有些学校的夏季学期是从6月底开始的。外院倒是特立独行,卡在中间,思路让人费解……”
“唉,那不是我辈操心的事儿。怎么样,就说去不去吧!一起走吧?不为捞学分,就是单纯爱学习!顾盼哥哥!五天后动身。”陆一桐说着又撕开一袋早餐派。
2
五天后,顾学平送儿子到火车站。检票前,顾盼与父亲来了一把熊抱。中年男人既惊讶又感动。
顾盼贴在父亲耳边说了句,爸,对自己好点儿!
“行!放心!”顾学平拍拍儿子后背。不舍,却果断催促儿子出发。
而不远处,先行到达的陆一桐也向顾盼发出召唤。两个年轻人拖着行李,在时隔二十天后启程奔赴A市。
那里对于陆一桐而言,是逼着她审时度势之后强行修改情感道路的地方。她涕泪横飞过,甚至发过狠话。然而凌寒露有魅力让她摒弃了女二俗套的“作死使袢子”人设,成了令自己刮目相看的有脑女人。这是她与顾盼哥哥纠缠以来最有价值的收获。因此,她除了仰慕,还对凌寒露抱有真诚的感激。
车厢里,两个人并排坐着。坦然使这个姑娘从里到外地舒展开来。
“顾盼哥哥,你在家这段日子都干些什么?”
“主要是看看书,学点儿编程技术。你呢?”顾盼认真想了想,回答道。
“差不多。有时还去我妈店里帮帮忙。对了,听说阿姨失眠,好些了吗?我想去你家看来着,又担心让你为难。我是好了,阿姨心里可能还没过得去。对不起……如果需要,我会尽量想办法开导阿姨。毕竟,我是那个始作俑者。”
顾盼转头看着陆一桐齐刘海下方,那双眼睛里隐隐地泛着水光。“和你没有关系。别给自己压力。”他安慰道。
“哦,我这回过去住我闺蜜家。她父母报了个境外游,十来天就她一个人在家,说我过来可以陪陪她。”陆姑娘言语间已经主动远离了顾盼那套绿野小区里曾让她无尽流连的住处。
“好的。”顾盼在陆姑娘小心翼翼撇清关系的措辞里咂摸出了可爱。他回想陆一桐在他那套居室里诸多显而易见的心机,甚至后悔当时对她过于冷肃。尽管理智地想,“不近人情”或许才是拒绝他人时最善良的表现。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顾盼更加频繁地查看手机时间。这一切被陆一桐看得明白。
“再有二十分钟就到站了,你再熬一熬,下车给姐姐打电话!这儿环境不好。”陆一桐狡黠一笑,撇过头去。
“姐姐?”
“凌姐姐。有错吗?”
“行。我可一直喊人家凌老师呢。”顾盼嘟囔一句。对他而言,以称呼来拉近距离不难理解,然而陆一桐如同当初扑向他一般转头扑向凌寒露,这就叫他迷惑了。
女性这种“奇怪”生物太过令人费解,他选择沉默。
到站后,陆一桐被闺蜜接走。顾盼一边往公交站台去,一边联系凌寒露。
可一直无法接通。
占线,在他看来八成意味着凌寒露与许书屏正交换着闺蜜间的某些私密信息。
他不知道的是,十公里外绿野小区某栋的阳台上,凌寒露正与一个陌生来电通着话。
这个电话,凌寒露犹豫再三才决定接听。之前各种房产、教育培训之类的来电使她不堪其扰。因此对陌生号码产生了本能的抗拒。
不过这一通,刚好卡在她久坐腰痛,起身调整的当口,就十分幸运被搭理了。
那是一把相当专业的播音嗓。女声,音调听来冷静沉着,甚至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
“你是凌寒露吗?”
凌寒露一听这直接指名道姓的风格,就开始憋笑。她最不怕的就是这种劈头盖脸而来的所谓“胸有成竹”。
“是啊。有何贵干?”她伏案累了,能有人免费陪聊,挺值得高兴。
对方听她语气里洋溢着喜悦,这反应似乎偏离了预设,故有一秒迟疑。但随即奋力把握主动权:“我这里是A市公安局……”
“哦?是嘛?”凌寒露将她聊胜于无的表演天份施展出来,模拟影视剧里女大佬的腔调。
“……”
“您继续!”
“哦,我们在张富贵先生家中发现了你的信用卡,据我们经侦科同志调查,该卡涉嫌一起经济犯罪。请配合我们进一步调查!”
“是嘛,你们会让我下载个什么App吗?”
“……”
“或者,你们会发一个网址让我登录吗?”凌寒露捂了嘴,担心笑声喷薄而出。
“……”
“你们会发一个银行账号让我打钱过去吗?”
“……女士您……”
“你们是不是觉得一上来直呼其名就能阵势上压倒对方,让对方心虚,然后瞬间失智,言听计从?”
“……”
“你们知不知道,现在越来越多人已经对个人信息被泄露麻木了。你能报出个名字算什么?我做没做过坏事自己不清楚?”
“……”
“孩子,你多大啦?”
“我……”
“二十左右吧?恐怕还不到。听声音很年轻。”
“十九。”
“哦。”凌寒露收敛了些许做戏的语调,不由得心生怜悯。这可是个十九岁的孩子啊!“是本地人吗?”
“不是。”
“姑娘啊,你路还长,不是非得走这种所谓捷径。现在大家的防范意识越来越强,你们以后骗谁去?赶紧趁着年轻,头脑好使,去学点儿技术,谋个正当职业。真心话!”
“……”
“实话跟你说,我一听你才十九岁,就想到我的学生。真心希望你们能好。”
“您是老师?”那头的标准女声终于在数度语塞之后主动发问了。
“是的。”
“是教哪一科的?哦不,我猜猜……英语?”对面的声音透亮起来,故作的年龄感消失了。
“为什么是英语?”凌寒露觉得不可思议。
“从您的发声方式听出来的。我初中的英语老师说话就和您差不多。就是这个味儿。”
“哦,这样。”
“那我猜对啦?”
“嗯。”
“我很喜欢听您说话!非常有魅力!”
女孩儿的激动显得异乎寻常。可是凌寒露却只接收到了她判断力所及的那部分。
“谢谢!孩子,真诚地说一句,好自为之,慎重走好每一步!不多说了,再见!”
“谢谢您和我说这些!再见,您先挂电话吧!”
凌寒露挂完电话,朝着屋外闷湿的空气里用力吸了一口。她像是完成了一项意义非凡的大工程,觉得刚刚这几分钟里所做的比之前做过的那些科研项目都要有价值。过度兴奋,以至于忽略了顾盼的问候。直到他又一次拨号过来。
“凌老师,刚刚我拨了两次,一直说正在通话中。”
“哦,我知道,我收到短信通知了。真的抱歉……不过,你想听我简单描述一下刚才的通话过程吗?”凌寒露喜悦之情难以抑制,迫不及待找人分享。
她用五分钟给顾盼讲述了刚刚五分钟里那个女孩儿专业的播音腔,以及被她语重心长“感化”之后那些得体的感谢之辞。
而顾盼在另一头则想起凌康文那本相册里享受众星捧月的“好少年”凌寒露。“无法撼动的执拗,与学识以及冷静沉稳的性格不相匹配的识人能力……”知子莫若父,他忽然觉得凌父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但此刻她少女般的欢欣是那么浑然天成,叫人不忍打断。
“嗯,嗯,呵呵……”顾盼只得以笑声附和。
“喂?在想什么?”凌寒露语调莫名轻快,“对了,你在哪儿,背景很嘈杂。”
“火车站附近。刚下车不久。我回来了!”
“怎么不在家多呆几天?这还没过半呢,我回A是因为有任务,你……”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