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恩格勒斯的商谈将在华世旗下的度假酒店进行的。
9点整,双方在会议厅坐定,开始简单的自我介绍和彼此打量。
聂珩感受到了一股不怀好意的审视目光正在自己身上逡巡。A先生的面容立体,也让他的情绪立体了起来,不过他压根没有掩饰的念头,似笑非笑的神情构成了一种倚老卖老式的轻视。
这已经不是下马威的范畴了,如果不是之前拉过仇恨,就是故意在挑事。聂珩猜测是后者,男人深邃的五官让人很难不印象深刻,虽然那匆匆的一面之缘是单方面的,且既有距离的虚化,又有玻璃的阻隔——他就是之前和沈彧在咖啡厅交谈的那个男人。
于是不重要的男人又重要了起来。
聂珩依旧保持着喜怒不形于色,正襟危坐,不躲不闪、不卑不亢地回看过去。有些事情是可以关起来门来说的,而情绪这个东西,不够雍容,不够余裕的人,外泄了只会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闹脾气。何况他们,虽是双方在场的人员中职位最高的,但彼此针锋相对只是次要矛盾,没必要乱了一团和气。
然而他的克制并没有缓和紧张的气氛,恩格勒斯先生直勾勾地盯着他,突然对身旁的斯塔福来了句:"Kerlchen!"
在全场静默的氛围中,不大不小的声音很是突兀,而且指向明晰,听得懂的人皆是心中一窒。嗅到了冲突的前调,别说华世这边,包括恩格勒斯的人都紧张起来。商谈肯定是要交锋的,但谁也不希望因为别的事白忙活一场!
见聂珩面色微变,舒琅连忙附耳过来,“珩少,Kerlchen并不是一个贬义词......”
却被摆手打断,聂珩当然知道Kerlchen不是一个贬义词,私下里跟妻子捣乱的时候她也会这样叫他,可要说一个正和你摆长者姿态的人说你是个小家伙没有恶意,怕是不能够的,而且他吐槽的对象还和妻子约过会!
“我已至而立之年,20出头的时候就有人说我显老,没有道理30了反倒童颜。”他顿了顿,交代舒琅翻译之后,又继续看向恩格勒斯先生的眼睛,“不过在这个会议室里,我的确属于最年轻的那一档,相应地,资历也是最浅的那一档。如果恩格勒斯先生因此觉得我不够资格坐在这里,我可以马上离席。”
他边说,边站了起来。这其实不失为一种冷却的好办法,但对方却仍在拱火,"gehst du im Ärger weg?"
还怕聂珩听不懂,嘱咐沈巽翻译,可没把人给尬死,“这是负......负气出走?”
这一下彻底是点炸了。没等聂珩反应,张玄秋率先表态,“如果贵方是这样的态度,恐怕我们得重新评估这次的合作案了!”
虽然商谈中不乏一上来就给下马威,让对方动摇的做法,但聂珩是华世的颜面,给他难堪无异于给华世难堪,动摇的首先是合作这回事。
聂珩却制止了翻译的动作,对方听不听得懂是一回事,明确告知对方却是另一回事!
“珩少,你这是......”
“张叔,我没有关系的。我本就不是这场商谈的主角。”
他的神色看不出勉强,反倒很符合近年来越发明显的丧。张玄秋不免暗自叹息,他眼睁睁地看着聂珩从意气风发渐渐干涸下来,也随之从一开始的苦口婆心慢慢沉默起来。
他拉过他的手,“可你要知道,你是不能受委屈的!”
“也许吧,可大家这几个月的心血更不能付之东流!争一时之气很畅快,但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的事有时候是最该做的!”
“是,但前提是有没有必要。如果全然达不成目的,我会想要寻求尊重和尊严来找补,但能成事自然是成事最重要。”他安抚性地笑笑,然后看向所有的己方成员,“再者,我想要的尊重和尊严也只有你们能给!”
言外之意便是,你们为我在谈判桌上找回来才是正解。领会精神后,大家的神色复又平定下来。
聂珩方才转向对方,“不是。我只是在尊重这里的每一位工作人员,以及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工作人员,无论我方,还是贵方的。可以开始翻译了。”
果然,他可不是站着挨打的人!
没等翻译开口,恩格勒斯先生突然笑了起来,“不用翻译,我听得懂中文,也听得懂你是在陷我于不义!”
他笑起来的样子虽离和蔼有点远,但因为笑意,尖锐的说辞反倒没了恶意。
合着这位一直在装聋作哑?他哪里是听得懂啊?这吐字洪亮清晰,这字正腔圆的!短暂的意外过后,聂珩也不再掩饰他的狡黠和放肆,“我想说的只是,他们为了接下来的一周都忙活了很长时间,不该因为我一个小领导讨人嫌而受影响!”
“是吗?”恩格勒斯先生摇摇头,“年轻人,在我看来,你对自己的企图很直白!”
“说到这个,这位我们的CIO张先生,一直很关照我,他倒是不止一次说我对人对事过于委婉了!我想偏差大概出现在应对的人不同上,因为您够直白,我才直白的。”
“不,问题不在这里。张先生之所以觉得你委......婉,是私心你,所以才无法客观评价你。”
“所以,您对我的评价是站在客观角度上的?”
“嗯,”男人点了点头,“所以我是不会为Kerlchen道歉的,在一个年近耳顺的老人家跟前,你着实是个娃娃!”
“我承认刚刚为此动摇了,所以我们舒秘书也赶紧过来安抚我Kerlchen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聂珩顿了顿,犹犹豫豫地撒出一把狗粮,“私下里,我妻子偶尔就是这么叫我的,我只是还不习惯别人也这么叫我!”
闻言,恩格勒斯先生大笑起来,“你太有趣了!如果不介意的话,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
“当然不。”
“一会儿我要去办点私事儿,不过午餐时间肯定在。沈博士知道我住哪一间,”他拍拍沈巽的肩,“午餐时间带他过来,好吗?”
“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恩格勒斯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坐到门边,摆明了没有兴趣插手商谈,就连离席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而换上主座的负责人阿奇·科尔希贝格(Achim Kirschberg)上来之后便扫去之前的基调,将商谈的节奏拉回正常。这是一个不错的发展,但也让人迷惑,那位爷就是来故意招惹聂珩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