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升将手中的工具扔在一旁,蹲下身去用手仔细一扒拉那土块儿,两指来宽一小拃长短的一片暗黄色,清晰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是……”张每玟一皱眉,不解地喃喃自语道。
张八女脸上的惊讶之色更甚,声音略有些颤抖的张口说道:“这是,半截釉陶缸的沿子……”
说起这半截釉陶缸,自然是无人不知——庄户人家用来盛装粮食米面亦或是用作水缸,甚至型号大一些的也有被用来做防火缸、洗澡等,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烧制时只有缸底下半部分以及缸沿处刷釉,故而又称“半截釉”。张八女大半辈子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只用看一眼,就能确定是这个物件。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自然就是这个道理。
“乖乖……这怎么,还有个陶缸埋在这儿呢??小爷,小……”
陈一旦嘟囔着朝旁边一扭头,吓了一跳!
孙大缸也侧脸一看公良雪竟,见他紧皱双眉闭着眼睛,心下也是“咯噔”一下!因为他清楚,但凡公良雪竟是这个表情时,大多都没有什么好兆头……
坑里蹲着的小升一脸恐惧地抬头望向张八女,张八女望向了张每玟,张每玟便不禁望向了公良雪竟……
瞧见公良雪竟的表情,众人也都没来由的心里一阵压抑,从始至终,这位爷都是从容面对,即便是推断到发现了灶下埋有尸体的节骨眼儿,也没见他大变过脸色。可这会儿,他这是……
“小爷,你这是……”张八女觉出些异样来,试探着张口问道。
公良雪竟慢慢睁开眼睛,拉过身后的木凳慢慢坐了下来……
“原本我以为就单单是一具尸体……小升,你往中间小心扒拉一下,看倒扣着的,是石盆,还是铜盆……”
小升听的云山雾罩,众人也是听的一头雾水,不过此刻没人有心情继续追问,小升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手上加快速度往外扒土,众人带着各自强烈的疑惑,紧盯着坑内……
不消一锅旱烟的功夫,小升陡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土层,众人也是莫名的一阵紧张,只见小升又用手左右划拉了几下,浮土挥去,一个黄澄澄的盆底子,露了出来……
“真是个铜盆子?!!”
陈一旦失声怪叫一声,众人心脏同时一抖,全都扭脸看向了公良雪竟!!
“你,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个铜盆?!!”张每玟惊诧莫名,瞪着大眼睛看着公良雪竟颤声问道。
张八女彻底被惊吓住了,嘴皮子也有些僵硬起来,“小,小爷,这,这是个,什么讲究?!”
公良雪竟长舒一口气,满眼的痛楚:“这缸里的尸体,是个,小孩子……”
“什么?!!小孩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众人一下子炸了锅——要说是尸体,虽然本身也够令人震惊,但这世上冤魂,本就拥挤不堪,这年月,这世道里,仗打个没完,死人也是常有的事,听多了,也就麻木了。普通老百姓,所谓‘盛世蝼蚁,乱世炮灰’,谁又能掌握自己的生死命运??只是若说这缸内的尸体是个小孩子,打从心理上,众人还是不愿意接受的,毕竟,尊老惜幼之心,是人性天生,不容易逾越的……
“我也是之前听一个研究民间巫毒之术的朋友说过一个故事:未成年幼子若是被杀之后,将尸体用特殊炼制的药液浸泡过后,杭缎红绸包裹,用缸盛了,再在其上倒扣一只盆子后,掘地九尺深埋,是谓“祈保邪术”。据说用石盆可祈保生财;用铜盆可祈保,藏昂……”
公良雪竟说到这儿,再次深叹一口气,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没曾想到,这世上,还真有如此恶毒之人,简直丧心病狂……”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各个瞠目结舌,惊得俱都说不出话来……
张每玟惊得小脸儿煞白,大张着嘴巴半天没合拢,喃喃呓语道:“天呐……这都是什么毒蛇心肠啊……”
小升也吓得一个哆嗦,苦着脸看着公良雪竟道:“先生,那,现在……”
“先起出来吧……”
旁边的几个后生这才慌忙上前,帮着小升开始往下深挖,公良雪竟起身,轻舒了一口气,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紧跟着走出灶房的张每玟,看着院子中间背手而立的那个有些落寞的背影,不禁在心里疼惜的轻叹了一声……虽然只是个背影,她却能清晰地看到眼前这个男人郁结在心头的痛楚似的……这种感觉,离奇的让她有些抓狂:明明刚刚认识,但她却总是有一种认识了他好久好久,恍若隔世又见的错觉……他的难受,不用言语,只需要一个眼神,她就能立马感同身受……而自己的一切,她也不由自主的对他毫无保留……
感觉到身后来人,公良雪竟极力地稳了稳情绪,转过脸来,见是她,对着她惨然一笑……
看着他红着的眼圈儿,张每玟嫣然一笑,低声温柔说道:“心里不舒服了?”
“哪有……就是多少有些闷得慌……”
“正常人谁见了不堵心?没什么抹不开的,嘿嘿。反正我又不是‘别人’。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放心。”
“你这丫头……说的好像我跟你多熟一样……”
“怎么??你没有我的感觉??我才不信!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咱俩很熟,嘻嘻。而且,我从不主动告诉别人,特别是一个臭男人那么多我的私事!我从你的眼神里,我就看出来,我猜对了,对吧?”
公良雪竟脸红了起来,“你赢了……”
张每玟也一下子红了脸,撅着小嘴儿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跟你说话我就会口无遮拦!我对你一点儿防备心都没有,天呐……该死。一个女孩子,这样是不是非常让人讨厌??”
“我不知道。不过我能肯定,我不讨厌你这样对我。但谁知道,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呢……”
“公良怨妇!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张每玟有那么……哼,我长这么大,能跟我聊上五句的陌生男人,绝对没有!爱信不信!”
张每玟翻了翻白眼,佯怒道。
“我信。没理由。就是信了。真的……小爷我这几十年,能跟我聊上三句的女人,不存在。你信吗?”
“我也信你,哈哈。就像你说的,没有理由,因为找不到……哎对了,你为什么对我小舅说,是我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