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的冬天,他父母来了,给我们送来了自家养的猪肉。
这次他们的造访,让我对他们的怨恨更增加了不少。
因为之前的原因,我得知他父母要来时,心里就很不痛快。不是说好的不管吗?不是说好的断绝关系吗?怎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说来就来了?既然来了,就应该给我一个交待。至于到底要给我一个怎样的交待,我却茫然。给钱吗?买房吗?不用想,这些根本没可能。但我就是觉得不舒服,就想发脾气。
但看在猪肉的份上,我一直忍着。
这不是说,我多么地爱钱。只是想知道,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如何。这很重要。就像那个因为救了两个贪玩的孩子而终身残废的悲剧英雄一样。我不需要你们赔偿,更不需要你们报答,但是你们至少得承认,你们是我救的。
那么半扇猪肉,权且也可算作是一种承认吧。
那时井蛙刚当上了车间主任,他父母以为多了不起似的,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尤其是他妈说的那句话,让我至今耿耿于怀,成为我们日后吵架的由头。
井蛙不停地给他父母炫耀,他爸妈听得津津有味。然后他妈问他:“那你现在给妈妈存下多少钱了?”
给妈妈?什么意思?莫非他们不给我们钱,还在惦记着我们的存款吗?
井蛙后来解释说,他妈从小亲她,一直把他当娃娃看,所以说话就带着亲昵。比如“你给妈妈照顾好自己”,“你不要给妈妈惹事生非”,“你又给妈妈害啥了”……
他罗列了好多诸如此类的言语,但我仍觉得这话有问题。
就算他妈确实是在表示亲昵,并无其他意思,但他们结婚时对我们的亏欠,难道真的就这样一笔勾销吗?沾沾自喜个什么?在我的意识规则里,他们在我面前应该是低人一等,才是常态。每次见到他们,我想听的话一句没有。我不想听的话,时不时就送进我的耳朵里。
他们这次来,住了两天,发生了两件不愉快的事。
第一件事,因为一瓶酒,小吵了一回。
我妈前段时间给我们拿来一箱酒,让我们过年时招待人。我那天下班一进家门,就闻到家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味。我不由疑惑,就随手翻开那个箱子看了看。发现有个瓶子有异样,就拿起来,很轻。摇了摇,空了。我当时立刻就变了脸,质问道:“这瓶酒怎么空了?难道我妈送来的时候就有个空瓶子吗?”
他父母做贼似的不安起来,躲闪着看看我,又看看井蛙。
井蛙搓搓手,解释道:“是我喝了。”
“喝就喝了,干嘛要把空瓶子塞进箱子里呢?”我的声音很大,严肃地问道。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也不干嘛,就是随手的无意识行为。”他的解释很无力。
“你什么意思啊井蛙?”我走到他的面前,直视着他,“你是想证明我妈故意送个空酒瓶恶心你吗?还是你想证明,我把你管束得连喝酒都得偷偷摸摸?这个问题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否则没完!”
这时他爸说话了:“酒就是他喝的。他让我陪他喝,我有心脏病,喝不成酒。他就自己喝。喝完了一瓶还要喝,我没让。他就抠抠掐掐地摆弄那个酒瓶,谁知他竟把空瓶子装进箱子里呢?这小子,从小就多动……”
我冷笑了一下,他爸立刻警觉地住了口。
他妈也埋怨他,指指茶几上摆成心形图案的瓜子,埋怨道:“你这个毛病得改改了!说话就乖乖地说话,还一边把瓜子摆成一个屁股,这多难看呀?我们是自家人,不计较,遇到外人还说欺负人呢!真是的,刚才我就想说你了。”
听到屁股,井蛙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但气氛不融洽,他便没笑出来。
我则认为,他妈所说的屁股,并不是把心形看错了,而是另有所指。但我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反驳,便没再深究这事。不过彼此之间油然多了一层戒备,谁都不说话。我闷头闷脑地收拾家,井蛙躺在床上看书,他父母呆头呆脑地坐在那里,就像四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他妈偶尔和他爸低声嘀咕着什么,发现我正在注视着他们,便敏感地住了口。正襟危坐在那里,样子滑稽可笑。但我笑不出来。我觉得他们是在说我,要不何以不敢大声呢?这家人给我的感觉就是偷偷摸摸,一切的行为言谈让人很反感。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掀起大风浪。
第二件事让我很愤怒,为我们的婚姻埋下了不可消除的祸根。
就在空酒瓶事件发生的第二天,井蛙单位有事,他走了。我正好不上班,就在家里陪他父母。但我和他们实在无共同语言,加上昨晚的事,彼此很尴尬。我就借故走了,到附近的同学家坐了一会儿。当我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他妈站在门口。门开着,他爸在屋里翻弄着抽屉。他一抬头,看到了我,就急忙把抽屉关上。
我一惊,这是在偷钱吗?
一个放哨,一个行动,标准的配置,用意似乎昭然若揭。加上他妈之前的“你给妈妈存下多少钱了”的话,此刻的我,心如明镜。他们确实是在偷钱!这点已经不用怀疑!但我没说什么话,只有农村人才会愚蠢地认为,钱会放在家里。
钱没丢,但我痛恨到了极点。
我曾经还天真地等着他们的歉意和谢意,呵呵,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在乎着自己在他们心中所谓的地位,我渴求着他们精神上的所谓认同,谁能料到我原来只是充当着一个这样的角色?没花钱得来的媳妇真的是一文不值,事实证明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不仅一文不值,还要成为他们榨取剩余价值的工具。
我回屋后,一句话都没再跟他们说,却在心里酝酿着仇恨。
他们走后,我便迫不及待地和井蛙吵架。关于其他方面,他都耐心地做着解释。而当我提起他父母偷窃这种行为时,他一反常态地暴怒了。说他可以不了解任何人,但绝对了解他的父母。他们不是那种人!还狡辩说他爸就是随手翻翻,可以说他不懂礼貌,但要说他偷钱,那就是栽脏陷害!
他最后说:“这次你的无理,我永不忘记,也永不原谅!”
我欲哭无泪,我是受害者,怎么反倒成了施害者?
这个世界,忽然之间就变得不可理喻。
令我没想到的是,多年以后,当我们的婚姻残痕斑驳时,这件事情真的成为压垮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