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虽然秦烈从小跟随父亲习武,但是他并没有专门钻研过箭术,而这种东西除了讲究天赋,也取决于个人的眼力与长年累月的练习,并不是靠着一把子蛮力就可以做到的。
听人说真正的神射手每日光练习就不下千射,练的就是手感二字,等到真正用得上的时候,便可在握住弓箭的一瞬间就能进入到绝佳的状态。
而大将军秦飞之所以能有万夫之勇,也离不开过人的天赋与超乎于常人的日夜训练,但毕竟普天之下,大将军只有一个。
秦烈稳住一口气,眯起眼睛摒去心中的杂念,随着日头西斜,他的视线只会变得更加模糊,所以没时间再想其他,他只能尽所能及的在刺眼的阳光下辨别出靶心的那一抹红色的圆圈。
这一刻,他将这三年来铆足的一口劲力化作注入长弓之中,啪的一声,羽箭脱手而出,稳稳当当地射在第二个靶子的靶心之上。
秦烈长舒一口气,可他身边的三人恐怕就没有他这么好的运气了,三人竟然全部脱靶,一分未得!
他们皱着眉头齐刷刷地向报分员抱怨着,想要等日头过了再继续比赛,可是报分员只是不停地催促着,扬言若是再不出手,就以妨碍比赛为由取消这几人的比赛资格。
就连坐在南边主座上的朱一理这个时候却好像也哑巴了,对于参赛者的意见置若罔闻。
人的心思到底可以缜密到何种地步呢?
从未入仕的秦烈当然无法想象,而这朝云国风云诡谲的朝堂之上,每个人都披着一张人皮,可是背地里却做着自利阴险的下作勾当。
如今的秦烈就好似他手中的利箭,誓要将每个人脸上的面具戳破,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些人都站在阳光之下,你辨别不了他们的位置,甚至刺眼的阳光让你看不清他们的面容,除非你将朝云国的太阳一同射下。
但如此,他们就会蛰伏在黑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现在的秦烈还不是那个在长河尽头的执火之人,资浅望轻的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眼前的挫折与设计仅仅是个无关痛痒的开端,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的等着秦烈,需要他一步一步地突出重围,重拾燎原之火。
不过,他多少也明白,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是没有人愿意让他获得进入决赛的资格,就连一向“理”不离嘴的朱一理,这个时候不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就连最不容易去做手脚的箭术比拼都已经被人算计到了这样的地步,那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比赛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想到这里,秦烈拿起第二支羽箭,但就在这短短的一瞬之间,他的心境就泛起了波澜,这一手射出的那一刻,阳光直射着他的双眼,就算没有马上听到声音,他也知道这一箭脱靶了……
而和他一同比试三人也同样受到了影响,都没有取得令自己满意的成绩,甚至有一人在两支都脱靶的情况下直接一气之下就放弃了剩下的比赛。
秦烈深吸了一口气,若是自己后三靶全中,还是有八分可以入手,那也就是说最后的底线就是剩下的三支箭他必须全部命中第二个靶子。
无形之中压力就压在了秦烈的心头,这个时候,无论是在场内的棚子下,还是场外的人群中,都有着无数双眼睛紧盯在他的身上。
秦烈拉开第三支箭,可眼前的太阳走得很慢,就算是他这五支箭全部射完了,也不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很可惜天不遂人愿,没有人能够突破生理上的极限,烈阳之下的盲射让秦烈这第三把还是脱手了。
这时,人群中就开始议论纷纷,可秦烈没心思去关心这些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抬起头,望着碧蓝色的天空,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可是他觉得现在的自己甚至都不如天上那成群结队的鸟儿,站在这人声嘈杂的演武场之内,他依旧是无比孤独的。
这个时候,秦烈莫名地想起了子期,也想起了顾澜梦,甚至想起了永远留在雍州沙漠中的石青山和雷豹骑旧部的那些兄弟们。
其实他能走到这里,从来靠的不单单是他自己一个人,有澜梦的帮助,有雷豹骑的牺牲,有石大哥一次又一次的舍命相救 ,也有老天师、有子期、有豹子头陈志的教导,以至于田秀姐、田二阴差阳错的搭救,当然还有身死异乡的韩伯和他那与自己同龄的孙子……
秦烈拿起第四支羽箭。
原来这一路,他从来就不是自己一个人。
秦烈将箭尾捏紧,拉开长弓。
原来在他的身后,站着的不是这些嘈杂的看客,而是那一个个鲜活的名字。
秦烈的额头冒出汗珠,咬牙将长弓拉满,但体力的消耗让他的前臂止不住地抖动。
偏偏在这一刻,空气中好似有一只温暖且粗糙的手掌从秦烈的背后,无形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秦烈想要回头去看,耳边却响起几句熟悉的话语声,父亲?
天下射法虽多,大要不过审固满分四字耳。持弓欲固,开弓欲满,视的欲审,发矢欲分。知镞者,满之象也。而审益精。臂力者,固之徵也。而分始齐。射有臂力知镞工夫,靡不命中也。而先之以入扼壁立为入门。
这是秦烈的父亲,大将军秦飞当年教导他射术时所说的话,当时乖张的秦烈只觉得父亲的话晦涩难懂,连射箭入门都要讲究之乎者也,那岂不是跟书呆子别无二致。
可如今,秦烈却能字字不差地在脑海里重复出这段话,他按照父亲当年的教导,摆正好自己的姿势,神奇的是他的前臂再也不会因感到乏累而上下晃动。
而他深邃的双眸好似黑夜中的星辰,吸收了日精月华,那靶心的一点在他的眼中被无限地放大。
秦烈只感觉周围一切的嘈杂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七岁的那一年,又回到了梁溪城,又回到了自家的庭院内。
父亲站在他的身后,手把手地教导着自己,母亲坐在回廊里,看着父子俩满眼的柔情。
秦烈也不知怎的,手中的羽箭就这样轻巧地飞了出去。
咻的一声,在烈阳下仿佛一条游动的黑蛇,死死地咬住红色的靶心。
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就连秦烈身边的两人也放下手中的长弓,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名神秘的年轻人,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第三靶,秦烈的这一箭射中了三百步之外的第三靶!
那是飞龙将军才能到达的距离,那万人都无法企及的距离!
片刻的寂静,也不知是谁先大喊了一句,就好像在平静的海面投进一块格格不入的山石,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三靶!他射中的第三靶!”
“秦飞!那是大将军秦飞才射到过的距离!”
“三百步!那个年轻人和大将军……一样?”
此刻,似乎没有人在乎秦烈所能获得的积分到底有多少。
此刻,似乎也没有人在乎“秦飞”这个名字是否能脱口而出。
此刻,似乎更没有人在乎台上朱一理面如死灰的凝重表情。
最后,秦烈的第五箭射中的是第二个靶子,五箭三中最终的积分也停留在七分,虽然没能达到八分,但这已经是他力所能及的极限了。
“王公子,我还值这个价钱吧?”
棚子下,秦烈微微一笑,可还没等王铭安回话,周围的人群又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喊,两人抬头向场内看去。
最后上场的这一组中,六十四号的黑衣男子第一箭就射中了三百步之外的靶子!
一箭,既得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