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认识的时候，盛桑克说话办事严谨且滴水不漏，最近他越来越喜欢幽默调侃，间或开些荤素搭配的玩笑，对慕侃侃的某种情感暗示越来越明显。慕侃侃《蒙特矿难系列内幕报道》上了内参，总编今天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海欣日报》记者部副主任办公室里，慕侃侃戴着耳机边听音乐边修改着稿件，手机响了两遍她都没有听见。待瞥见震动铃使手机在桌子上不停打转时，她看着号码笑了起来。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盛桑克大声哼着慕侃侃的手机彩铃歌曲，“手机彩铃就像一个卖弄风情的女人，激起我的欲望后，我却什么也没有得到——这是网络上的一句名言。”
“对不起，戴着耳机没有听见。”
“建议你换支彩铃，这样的歌词会让很多男人想入非非的，尤其是我。”
“不是我，是王菲让你想入非非。”
“我跟王菲同桌吃过饭，一个卸了妆惨不忍睹的女人！但是她看每个男人的眼神都像看一盘可以下口的菜，她是一个对男人有超常占有欲的女人。”
“尤其是你这样下饭的菜！”
“错了！我是饭后甜点，专供口味奇特的人食用，比如刚刚吃完一份辣椒牛肉饭，马上就要来一份咖啡拿铁加巧克力蛋糕的人。”
慕侃侃大笑起来，上周盛桑克约她吃西餐时她就上演了这样一出混吃闹剧，事实上她经常这样混吃，咸的吃完来点甜的，热的吃完马上来份冷饮。
“一般来说口味怪异的人性格一定让人无法容忍，但是奇怪啊，跟你在一起我就是觉得舒服，尤其舒服的就是看你在什么事情上都瞎折腾的劲儿。”
“我瞎折腾什么了？我可没有这个癖好啊！”
“还没折腾，都折腾到《内参》上去了！”
“你说什么？真的……上《内参》了？”慕侃侃把手机贴紧了耳朵。
三个月前她对蒙特大矿难进行深入调查，查出从乡干部到当地媒体记者包括目击证人全体收受贿赂的巨大阴谋，写出一篇《蒙特矿难系列内幕报道》。但在临见报时却被一个神秘电话让总编硬给抽了回来，一直压着如石沉大海。她去质问过无数次，总编摇摇头说：先放一放，放一放。她去找盛桑克，请他呈报给主管文化的副书记，盛桑克说推荐给《内参》效果会更好，没想到他果然做到了！
“这下子你的名气更大了，以后约你吃饭更困难了，提前一个月恐怕都不行啊！不过最近两天内你要考虑请我吃顿饭。”
“除了礼拜三和礼拜六我夜班，随时都可以！这下子那个矿老板日子好过啦！他还威胁过我：‘你想砸我的饭碗我就先撕了你吃饭的家伙！’”
盛桑克哈哈笑：“胆敢威胁咱们的日报公主，我看他是活腻了！你以为我是为这个让你请客啊？《内参》都上了才请客有点儿过时了，要请么就请即将来临的喜事。”
“哪有什么即将来临的喜事？”慕侃侃知道盛桑克又在动脑筋对她暗示什么或者表白什么了。以前刚刚认识的时候盛桑克说话办事严谨且滴水不漏，最近他越来越喜欢幽默调侃，间或开些荤素搭配的玩笑，对她的某种情感暗示越来越明显。
从梅花山回来，二人之间似乎多了几分旖旎与依恋，只是她不想把这感觉说出来。
以前慕侃侃从来没有用心去搞清楚他们之间是一种什么情感，盛桑克看她的眼神，温和中有一些灼热的成分；他的话语，调侃中带着一些童稚般的认真。但她一直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分寸把控拿捏非常到位，不但没有让她生厌，反而从内心滋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愫。但感受舒适的同时，又隐隐觉得他在爱情的国度里似乎表现得太过娴熟了些。
“昨天开会审查通过了本年度‘梅花新闻奖’评选名单，有一篇题为《硬闯红灯》的独家报道引人瞩目，它不仅反映了在宏观调控的大背景下，地方政府连闯法律政策红线，强上钢厂的重大典型问题，其中飞扬的文采与尖锐的论点被业内专家评为最具影响力的舆论监督报道之一，荣获本届新闻奖一等奖……”盛桑克念书一般说到这里嘎然停顿住，电话那端一片空白。
慕侃侃没有说话，大脑处于真空状态，上《内参》……获新闻一等奖……这短短一刻突如其来的两件事都是她事先不曾预想过的，忽然一下子反倒没有了感觉。
电话那端传来嘿嘿的笑声，这笑声亲切而怡人，仿佛湛蓝天空里飞翔而过的白云，又像清清小溪里溅起的浪花。悠忽一瞬间，慕侃侃对这个男人充满了感情，觉得他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她历来不崇拜任何人的，但此刻这样的心情下，滋生出的感觉真的就是崇拜，以至于她想立刻就见到盛桑克了。
快走到总编室门口时，慕侃侃顿住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以前她在总编跟前历来没有任何拘束的，今天刚刚知道上《内参》的消息总编就找她，令她有些做贼心虚。
平日从总编看她的眼神里，慕侃侃读得出这位新闻届资深老记者的赏识与肯定，尽管总编从来没有用言语夸奖过她，还经常鸡蛋里挑骨头找她的碴儿。但是从他力排众议让自己担任记者部副主任，到放手给她审稿权，都处处显示出对她的器重与栽培。慕侃侃在报社里我行我素谁的帐都不卖，唯独对这位老总编恭恭敬敬。
总编桌子上堆着像山一样的报刊杂志，身材矮小的总编像被埋在纸堆里的一具木偶。他的眼睛仍然留在稿件上，“最近晚报的发行量一直往下掉，昨天开会决定抽调你去做代理副刊总编，多发一些独家爆炸性文章，赶快把销量搞上去。最近广告部频频告急，你支援他们一下。”
慕侃侃疑惑地望着总编，这些话怎么也不像他的一贯风格。自己刚刚接任记者部副主任职位时，总编在一次中层以上干部会议上的讲话历历在目：
“处于转型期的中国，社会公平成为稀缺资源，这就需要新闻从业者以悲悯的情怀、敏锐的观察力、毫无保留的职业热情，来记录历史，追寻真相。《海欣日报》曾经有一种优秀传统，有很多老记者都在为做深度报道而努力，作为你们这些年轻记者，要继承他们身上的精神和作风。我很感谢我所在的媒体，它给予了我们记者在观察社会、调查真相的时候一种超然独立的地位，一种廉洁不贪的品格，这是一个很有精神传统的报社。正是在这种精神传统的影响下，你们这一代记者要为社会正义而努力！”
总编眼睛依然不看她，“我年底就退休了，报业集团新近成立了一个房地产公司，广告部的地位日益重要起来。去年你一人就完成了报社30％的广告产值，今年要再创新高。”
总编今天说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缺乏逻辑，思路模糊。关于成立房地产公司的事情慕侃侃早就听说了，主管经营的副总编亲自担任地产公司董事长，据说报社编委一级的领导每人有一套独立别墅，处级以上干部有一套连排别墅，科级有一套跃层，普通职工每人都有一套平价商品房。整个报社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都关于地产公司即将开发的项目，一切经济活动都以地产公司为轴心在运转。
但是清心寡欲的总编历来对新闻之外的事情是置若罔闻的，为什么今天忽然跟她谈起广告来了？其实只要慕侃侃愿意，广告立马可以拉来。上任以后总编让她把工作重点放在深度报道上，她也想写几篇有轰动效应的调查性报道，把隐蔽的真相和信息公之于众。
总编挥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慕侃侃踌躇了一下，觉得应该把《内参》的事情告诉这个善良的老头子。谁知刚说了个开头，总编就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了。”随即埋下头继续审稿，再也没有看慕侃侃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