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四个梦
无论我如何努力,睡眠就像一个长着翅膀的小精灵,飞得离我越来越远。我念了五遍费多多的名字,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无法进入梦境。
房间里很黑,有一丝微弱的光亮在角落里时隐时现,那是姑姑在玩手机。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手机屏幕幽蓝色的光正好照亮姑姑的脸。眉头微微皱着,大眼睛若有所思。她好像很不开心,嘴唇紧紧抿着,正在忧虑着什么事情。
嗓子痒痒的,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姑姑立刻走到我床前。
“是不是睡不着?”
我点点头。
“姑姑陪你说说话吧。”
姑姑钻进被窝,轻轻搂住我。我把头靠在她柔软的肩膀上,闻到了她身上花香一般的味道,我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脖子。
“姑姑,你去过那么多国家和地方了,为什么还是那么喜欢旅行?”
“旅行可以开阔眼界,增长见识,让自己的心境更宽广。更重要的是,如果想了解一个人,就和他一起去旅行。”
“生日晚会上你答应葛戈来南非,就是想了解他吗?”
姑姑笑了,手臂将我搂得更紧一些,“小雨,姑姑问你一件事,为什么从一见面你就不叫他叔叔,始终直呼其名?印象里你一直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啊。”
我仔细回想了一遍,好像真是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也不知道。
“我在机场看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他好奇怪。后来……我在飞机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把紫罗兰锁在挎包里。”
“紫罗兰……就是你说的兰儿吧?”
“嗯,兰儿从阳台上跳了下去,猫咪就变成了紫罗兰。”
我感觉到姑姑搂着我的胳膊冰凉下来,“葛戈带紫罗兰来南非,就是为了让她死掉?”
“费多多说……不,梦里的紫罗兰说,”险些忘了费多多的叮嘱:无论如何,无论对谁都不能说出他的存在!幸好我急忙改口,“兰儿变成了植物人,她的魂附在紫罗兰身上,只有让紫罗兰死掉,植物人才会真正死亡。”
姑姑不仅指尖冰凉,身体也变得冰凉了,“梦境告诉你……葛戈想让兰儿死掉?”
“因为……因为葛戈送过‘一生一世’给兰儿,只有兰儿死了,葛戈才可以再送戒指给你,向你求婚。”听见自己说出这些话,我奇怪得不能再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我怎么会分析得那么头头是道?
“葛戈他……打算怎么让兰儿死掉?不,怎么让紫罗兰死掉?”
“葛戈一直都想杀死紫罗兰,”我觉得口很干,咽了一下口水,“第一次是在太阳城,他把紫罗兰塞进树洞回到地震桥,想让她摔死;第二次,他把紫罗兰放到野生动物园,想让狮子吃掉她;第三次在海豹岛……”屋子里很黑,我的记忆变得出奇的好,思维变得出奇的清晰,语言居然比我们语文老师还生动,缓缓的,清晰的,一点一滴的向姑姑描述发生过的一切。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房间里的电视屏幕忽然亮起来!更奇怪的是,电视上开始播放我讲述的所有画面。有个摄像师一直跟随着我们,拍摄下我们来到南非之后的全部经历!所有的场景都真实灵动,栩栩如生。更奇妙的是,画面中有葛戈,有姑姑,有我,甚至有紫罗兰,唯独没有费多多。哈哈,一定是这个家伙搞的怪,把自己隐身了。
“小雨你真了不起,每一次都是你救了紫罗兰!”姑姑将我搂得更紧一些,“紫罗兰现在在哪里?我们还能再见到她吗?”
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照射进来,像一个黑匣子被撕开一个口,房间浓浓的黑暗忽然在一秒钟之间消失了,周围一片雪亮。
“啊呀,天亮了,我们该出发了!”姑姑惊呼着跳起来,三下两下脱掉睡衣,从衣柜取出一条裙子穿上,房间里顿时闪起火红火红的光线。这不就是生日宴那晚的红色连衣裙吗?这是我第二次在姑姑身上看见红颜色,平日里姑姑的衣服有蓝色、白色、紫色、黄色,就是没见她穿过红颜色的衣服。
我坐在车上,坐在穿红裙子的姑姑身边,不一会儿车子就停了下来,我闻到了海洋的味道。是的,绝对是海洋的味道,我对这个味道非常敏感,因为我居住的城市没有海洋,空气里从来不会有这股略带腥气的、奇特的味道。
刚打开车门,一座山一样高的海浪扑面而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海浪,前部像悬崖峭壁,后部像缓缓的山坡,有一座楼房那么高。我尖叫着把脸埋在姑姑怀里。
“小雨别怕,那就是著名的‘杀人浪’,不过距离我们还很远很远呢。”
我从姑姑怀里悄悄抬起头来,发现我们站在一个陡峭的山崖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水的颜色好蓝好蓝,风平浪静,刚才的巨浪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一个梦。
“看见那个伸进海面的岬角了吗?”顺着姑姑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一块像剑一样伸进海底的大岩石,“它标志着非洲的最南端,是大西洋和印度洋的交汇点,欧洲商人想到印度去买香料、丝绸和药品,必须绕过它。这里的海域终年大风大浪,受‘杀人浪’侵袭而蒙难的海船不计其数,是世界最危险的航海区域。”
“这一定是个非常有名的地方。”
“非常有名,它的名字叫好望角!”
好望角?!我一下蹦起来,险些从悬崖边掉下去。好望角……好望角……费多多说过他们在好望角和我相聚。
四周除了我和姑姑之外见不到一个人影,连那个与姑姑形影不离的葛戈也不见了踪影。早上从上车就没有看见葛戈!他今天怎么不陪着我们一起来呢?
费多多,紫罗兰,你们在哪里啊?我站到悬崖边缘,望着闻名世界的岬角发呆。
“小雨,姑姑带你去看一百多年前修建的灯塔,那灯塔可是专门给航行到好望角的船只指示方向的哦。”
灯塔在最高处一个峭壁上,它的三面都是大海。灯塔是一个圆筒形状的建筑,我围着灯塔绕了一圈,忽然发现了一根石头柱子,柱子上绑着许多木头牌子,上面写满了字迹。最高处的木牌子上居然写着:北京 12933千米!
“姑姑你看,北京!”
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这里把你扔下去,你最终会漂到北京的。”
我回头一看,是葛戈!他的面庞依然还是那么英俊,但眼睛里却闪着又冷又狠的光芒。天上挂着一轮大太阳,天空和海水一样湛蓝,但是他眼里的光芒让我觉得刺骨寒冷。他手里舞动着那个我见过无数回的棕挎包,一步一步朝我逼近。
“不,不要!姑姑!”我一步步朝后倒退,呼救声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音来。
“兰儿,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来吧,进挎包里来,让我把你扔下去,一切就圆满了。”
“我不是兰儿,我是小雨!”我终于叫出声音来了,对着逼近的葛戈拼命摆手。
“兰儿,不要怪我,永别了。”葛戈根本不听我辩解,挎包变成一个巨大的罩子,劈头盖脸朝我盖下来。
天地顿时一片黑暗。我的身体被高高举起,在空中划了个弧度,朝着有海浪呼啸的地方抛了出去。下坠,急速下降,失重的感觉把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的位置,全身的毫毛都竖立起来。
我惊呼着,惨叫着,绝望地等待身体被重重砸在礁石上那一刻,我将永远沉入黑暗的海底。
……
“小雨!小雨!”
身体即将在礁石上砸得粉碎时,一双温暖的手臂横空接住了我,将我拥入怀抱当中。那怀抱有温度,还有香气。我还来不及睁开眼睛,就伸手准确地勾住了她的脖颈,鼻翼里立刻嗅到花香的味道。那是姑姑的味道,绝对错不了。是姑姑救了我!
“没事了啊,你没事了,姑姑在呢。”
是的,我没事了,我躺在姑姑怀里,不会被扔进海里了。我长吁一口气,胳膊依然不放心地紧紧勾住姑姑的脖子,慢慢睁开眼睛。
我看见了屋顶上木头格子的天花板,看见贴着墙纸的墙壁,还看见了台灯、电视。没有灯塔,没有峭壁,四周也没有大海,只有姑姑的大眼睛看着我。
“姑姑,好望角……”我一时不知道想说什么,嘤嘤哭了起来。
“没事啦没事啦,姑姑在呢。快,告诉姑姑做了个什么梦?”
梦?莫非刚才全部的一切都是梦?我疑惑地看着姑姑,她像是知道我心里想什么,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啊,这个梦也太像真的了!
姑姑替我擦干净眼泪,让我偎依在她怀里讲梦。自从费多多让我把梦境讲给姑姑听以来,她头一次那么专心,脸上头一次没有了嬉笑。听到某些地方,姑姑居然拿过床头粉红色的记事簿写了点什么。我探过头看,她写的是“好望角,非洲最南端,杀人浪。”
听我讲完梦境,姑姑严肃地看着我,“小雨,你真实告诉姑姑,来之前没有人对你讲过南非?”
我摇摇头。姑姑在粉红色记事簿上写了“灯塔,北京”。“你还记得北京后面的数字吗?”
“12933。”那个数字非常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我回答得毫不含糊。
姑姑显出一个非常奇怪的表情,她眯着眼睛凝神了几分钟,把我从床上抱起来,“去洗脸刷牙,然后我们下去吃早餐。记住,今天无论如何不要离开姑姑半步。”
“姑姑,”我喊出一声又犹豫了,不知是否应该讲出后面的话。
姑姑抖开一条火红色的连衣裙,我疑是天上的一朵红云落了下来。其实那真是一朵红云,它落在姑姑身上,绽放成一朵娇艳高贵的玫瑰花,将姑姑装扮得格外美丽,也格外神秘。
我忽然就说出了后面半句话,“今天,紫罗兰也会去好望角。”
姑姑没有回头,对着镜子,轻轻给自己戴上一串项链,正是葛戈送的那串钻石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