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宁晟直接从台阶跳到最底层的平台,待他站稳时,另一个他又在不远处的拐角消失了。宁晟跑到“宁晟”消失的地方,几步路处是一个岔路口。
右面的尽头是高墙,左面的还有岔路口,他应该走左边了。宁晟冷静地推断到,用袖口擦了擦冰凉的鼻尖,一鼓作气地冲向左边,三步并作两步推开一个竹筐,几乎是扑过去拽住了“宁晟”湿漉漉的衣角。
“宁晟”转头用手里的匕首割开宁晟拉的布,布料刺啦刺啦地分离着,与此同时,他模仿的外表也在褪去。
布割裂的那一瞬,宁晟由于用劲过大,也不及收力气,往后仰摔了一跤,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离台阶只有毫米之差。
在房檐遮住的不完整视野里,宁晟睁开一只眼,看见了“宁晟”不平整的浅灰色立领和半张平到诡异模糊的脸,而手里的残缺布料正在沙沙地化为黑色颗粒。
“我明白……明白了!”宁晟一跃而起,见“宁晟”早已无影无踪,他攥紧左手的沙粒,不让它们在指缝间流失,气喘吁吁地跑到下一个拐角处大喊:
“我不会把你说出去,不要封我口!”
喊完这句话后,宁晟再也没有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慢慢蜷起挡住飘扬的灰尘,半天缓不过来,这次,真的是他运动的极限了。他的左手在剧烈颤抖,但他不惜让自己恢复的速度慢一点,也不肯松开让沙在指缝间流失。他换了个舒适的坐姿,把握着沙粒的手的手背放到眉心,不断回忆着那不完整的残象,加深对伪装他的那个人的印象。
“真的很新奇啊。”宁晟张开左手,看凝成一团的沙子冒着热气,兴奋地自言自语,“我不用考虑用哪种毒蘑菇当观赏花了,我研究你不是更有趣吗?”
戈安洛斯跑到11刻街停下,顺带整理好被水沾湿的立领。被真正的宁晟撞见是他没想到的,看来他待在水下看湖底的罐子所花费的时间有点长了。那堆罐子填满了湖底,封闭了大量的记忆粒子,足以让水位线高一截,不知道美好未来以后要拿它做什么。
“长喙鸟”会很快知道慎科的死亡,但这回戈安洛斯伪装成了宁晟的样子,加上宁晟的个性卓胜蓝推断的差不多,这次的任务大概没有后患了。戈安洛斯很讨厌的变成人类完整的模样,这次变一回倒也相当划算。
再次被启用的宵禁让人一般都困囿屋中,去下一个目标的居所也许下手的机会。戈安洛斯开始想着下一个目标,快步在路人中央穿行。
自从来到美好未来以来,尚虔棠第一次没有了想入睡的困倦感,但不巧的是,她也没法回屋坐坐了,红丝照样拦住了她家门口。吴仁遇到红丝还可以翻窗回去,而她连窗都没有。此刻尚虔棠才觉得她的屋虽然隐蔽安全,但的确像一个地下囚室。
在这枯燥的后半夜,尚虔棠坐在街道的公共座椅上,侧头看着地面上的1426号牌考虑事情。
美好未来把我安排在这有什么深意吗?我,值得它用这么大的代价扫除吗?我只是一个连城里的公共座椅只能坐十分之一的人啊。
尚虔棠用手撑住下巴。目前得到的信息寥寥无几,我能确认的是眼下我无论如何也反击不了美好未来,把长喙鸟那群人摆平都算可以了。
不过,印象中,陈萱泉从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她说我没事时异常的自信,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难道她知道美好未来针对我的真相吗,可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更让我安心呢?干脆明天去问问她好了。想到这,尚虔棠转而慢里斯条地整理茶会上听到的信息,分出一点精力注意街上有没有来偷袭。
听说,灵魂和幽灵是不同的两个概念,灵魂是一艘艘空船,等着承载生命;幽灵是用执念禁锢灵魂的半固体。美好未来的夜晚是灵魂的天下,被美好未来定时收取聚集在一块地方,和幽灵隔开。
美好未来就在眼前,灵魂却无欲无求,太……遗憾了。而许多灵魂就这样聚集在尚虔棠面前,偶尔有其他幽灵经过,尚虔棠试图和他们交流,却没有回应。
半晌,尚虔棠还是眯起眼睛。如果美好未来只能依靠无穷杀伐才能得到看到……那它是否依然属于美与希望?她的人生算苦短的那类,她经历时慢慢领悟到,流血过后便会迎来愈合伤痕的肃静,但到这份肃静效果甚微。因此,搭上自己的尊严与执念只求一个短短的美好未来,似乎还是不值得。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和灵魂混杂着走在一起。尚虔棠想不通,正常的情况不该是出不了门吗,这些人为什么还在逛荒凉的街?
“明天是人的圆满哦。”
“今天我们去抱木桶提神。”
两个行人重复着这种错乱的对话走过,光尚虔棠听到的范围内就重复了五遍,尚虔棠听得大脑空白。
难道这是他们定性为流言的“伪人”?看着眼前真真切切的人,尚虔棠打心底觉得这个流言是真的。好吧,尚虔棠总算明白那个对她讲述这个流言的人的表情为何值得玩味了。
“裙摆堆到11刻街的时候,天就亮了,红丝也会消失。”
尚虔棠吓得打了一个冷颤,全身绷紧,她完全不知道戈安洛斯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至于为什么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他清楚又机械到可以带来压迫力的腔调可谓是独树一帜。
“下次走路能出点声吗?”尚虔棠把一下把手抄进口袋。奇怪了,幽灵在这里走路都有声音,偏偏他走起来像用飘的,悄无声息。
“我说话了你才发现我?我都走了一个来回了,你都没发现我,解决掉你简直轻而易举。”戈安洛斯站在尚虔棠背后说。
尚虔棠无奈地叹气,她一直在看着街道的主干路,尽管她的眼睛有死角,但此情此景已说明,他连潜行都很擅长。想罢,她干笑道:“可你还是没有下手。”
背后沉默着,尚虔棠干脆把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我知道你是想表达什么,你不会随意伤害人。哈,你的内在和你的外表真是完全相反啊。”她回头看着戈安洛斯,戈安洛斯就像个橱窗模特一动不动,看来她是说对了。
“你去茶会了,是吧?”戈安洛斯突然出声。
“是啊。”尚虔棠恢复之前的坐姿,不再看戈安洛斯。
“我和长喙鸟之间的关系,你感受不到吗?”
“我不想站在任何一方……再说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帮我有什么目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伙伴。我们是陌路人,戈安洛斯。”
戈安洛斯沉默了一下,没有否认:“这倒是。”他们相互之间都有秘密,各自的目标也互不着调。
尚虔棠又叹了口气,心想和一个不留情面的人说话真累:“戈安洛斯,我很想信任你,把你当同伴看待。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你看起来既不是幽灵,也不是影子。”
“……这些并不重要。”戈安洛斯后退一小步说道。尚虔棠站起身想争辩,顺带抽出手时,碰到了一个粗糙又冰冷的小硬块,她把它掏出来,不料没抓稳而掉到了路砖上。戈安洛斯快了尚虔棠一步,抓住那个东西,放在手心查看。
尚虔棠依稀辨认出戈安洛斯手里的是枚胸针,形状是一团花朵,因为保存不善成了古铜色,绀蓝的底色与金色的浮雕,一行狂草字体在胸针翘起的背后,完全看不懂写的什么。胸针很干净,只是有不少的深深磨痕将它磨薄了一半,看来它的主人很珍惜它,却没法保持它的完整。
“你的吗?我想不是。”戈安洛斯问尚虔棠。
“这当然不是我的,不知道它怎么进……”尚虔棠看见戈安洛斯郑重其事地收好胸针后止住话头。她本可以用这个几乎是废品的小饰品挖戈安洛斯的其他信息,接下来要怎么扭转呢?
“我拿走了。”戈安洛斯把胸针放进自己的衣袋,走的速度比尚虔棠思索对策的速度快得多。
情急之下,尚虔棠喊:“我、我有一点消息想分享,请你下次有空就来找我!”
“我不一定有下次见你的机会,不如现在就说。”戈安洛斯停步,的快语速证明他耐心有限。
这可噎住了尚虔棠,还好她有个新近的素材可以拉出来:“你和吴仁相互认识吗……今天有个叫吴仁的来找我问你的信息。”
“一个向我上头下跪求饶半天,我才没收拾他的家伙。他能翻什么水花?”
尚虔棠先是惊诧,继而恍然大悟,有些安心地说:“我没有对他说什么,但我知道我该对他说什么了。你不愿意说你的身份就算了,希望你能平安回来,戈安洛斯。”她总会有办法打听到的。
不喜客套的戈安洛斯没有回答她,转身就走。
尚虔棠解开了一个心结,放松地坐回座椅。天快破晓了,她不再盯着街道,转而凝视着天。巧如戈安洛斯所言,她现在可以到欣赏美好未来的裙摆,淡忘掉它带给人的压力。
先是一层金色狗牙镶边带着重影圈住天边,黑夜变朦胧了,鎏金湛蓝橄榄绿款款地在夜空有序走动,确实如难以织成的绸缎有了生命,自觉绣出一道道对称花纹,一层又一层地新盖了一个瑰丽天穹,碰到房屋时,成了神秘的透明。
真的是降下的裙摆吗?难道不是极光?这是尚虔棠唯一的感慨。在她的脑海,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穿加长裙摆,超脱世俗的女性优雅地走过长廊,极光与她的裙摆彻底连结在一起。
提裙摆再放下需要多少时间呢?昙花都不够一现。刺眼的白光接踵而至,尚虔棠垂下眼睑不让突如其来的光刺到双眼。脚步声传来,一个幽灵来到尚虔棠面前。
“啊,早上好。尚虔棠小姐平时也是这么早就出来了吗?”宁晟乌汪的眼睛看着尚虔棠,紧张地背过手打招呼,“我是宁晟,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你好。”尚虔棠总感觉这个小孩好像比昨天热情了一点,是想让她放松警惕好利用她吗?她开始认真打量着宁晟的脸和衣着。
这个男孩长相秀气,看起来阳光且彬彬有礼,但那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明显出卖了他的内在是个冷傲孤独的人——孩子是不会伪装的,除非他天生的演技过人。宁晟排斥地抬手遮住自己的脸,尚虔棠歉意地笑了笑。
“这是要开始行动了吗?”尚虔棠主动打开一个话题。
“没想到尚小姐这么积极,”宁晟说,“我也很想立刻就去,不过我们先去汇合地等人吧。”
“好的。”尚虔棠向前走几步。
“尚小姐不怕我骗你吗?”宁晟扶了下眼镜框,问。
尚虔棠摇头:“少开这种玩笑啦。”
“看来我被看穿了。”宁晟窘迫地别过头,“我不擅长交谈。”
“没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很乐意教你,我可喜欢小孩了。”
宁晟听了这话,双手交叠,欲言又止,见尚虔棠似乎察觉到他的犹豫了,草草应付一句:“其实……我只想聊我感兴趣的,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