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着坦然应对每一个将死未死之人,尽量表现的像一个真正的神明。其实我并不知道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也许只有人这个物种才会考虑“应该”做什么,时时刻刻都要接受同类的审视吧。
我看完文罗绮生死档案的记录,开始了一场与自我的对话。我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探索内在的自我。
杀死文罗绮的人只有玉郎一人吗?皇后、太子这些享有优渥物质资源的上位者真的不是尊卑等级制度下的牺牲者吗?他们和死去的文罗绮有什么不同吗?
在我看来并无不同。世人眼中的皇后是贤良温婉的。做为皇帝的私有财产,她必须躲到幕后,以皇帝的意志为己任。还要履行进谏之责以免皇帝背上昏君的骂名。当正值壮年的皇帝死去,在江山遭遇倾覆之陷时挺身而出,挡在朝臣万民之前力挽狂澜。即便她施政有方,大有作为,也不能越雷池半步,妄图染指社稷。
权力、荣耀、智慧这些美妙的词汇仿佛只会在大丈夫身上显现,它从不属于一个妇人。
勤政殿内,皇后伏案看着奏书,娟秀的脸上晕满了愁容,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显憔悴。
我施法让烛光微微摇曳,试图引起皇后的注意。
已是丑时,勤政殿外的禁军也两次交班。皇后见侍候自己的小宫女站着打起盹来,就打发她回去休息。整个殿内只有自己一人,早就吩咐了宫女关好门窗。这阵风起的奇怪,皇后警觉道,“谁在那里装神弄鬼,好大的胆子。再不出来,等禁军进来,可没机会了。”
我现出身形道,“我本就是神,为何要装?”
“哪来的愚妇,也敢在朕面前口出狂言,看来是嫌命太长了。来人,把她拿下。”
“息怒啊,殿下。我来到此处只是想送份礼物罢了。不必紧张,我在这勤政殿外下了结界,任凭里面动静再大,也是听不见的。”
“口说无凭。你只说自己是神,就要朕相信,真是可笑。”皇后迟迟等不到禁军进来,拔出置物架上的流云剑自卫。
我在剑尖上轻轻一弹,那锋利的宝剑便瞬间划为一堆粉末。
“这下可以相信我了吧。你们这些人真是麻烦,之前跪在神像前一脸虔诚,现在神明在面前显形又要刀剑相向,好生奇怪。”
“你真是神明?”
“我的殿下哟。你平日里治国理政时的智慧哪里去了? 单凭指尖就能捏碎剑刃的力量,人是做不到的。难不成你还把我当成鬼怪了。哪有我这样周身浩然正气的鬼怪?”
“是了。这绝非凡人之力可以做到的。适才多有得罪,还望神官原谅。”皇后说完噗咚一声跪在地上。光听这动静就知这皇后也是个实在人。
“这都什么毛病,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你先起来,不然这礼物我就不送了。”
皇后起身,邀我坐下相商。正要喊宫女送些茶水过来,让我给拦下了。
“不用麻烦。大晚上的喝茶水,怕是不要休息了。”衣袂一挥,两杯杨枝甘露出现在案几上。
“民众把女婴抛入河中溺死,导致婴灵每年都要决堤泄愤,闹得沿河居民人心惶惶,不得安宁。我和婴灵立下誓约,每年要送五百人过去供其泄愤,便不再为祸人间。我来此处正是为这河患一事。”
“上神可是要与我做交易?”
“不错。我来此地是想让你把判处死刑的犯人交给我来处理。做为回报,我可助你夺得皇位。”
“上神说笑了。从来没有女人做皇帝的。”
“是吗?推选一个出来不就有了。明日我在祭天大典上降神,你就可以登上帝位,从此再无人可拦。表达野心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上神说的不错。我是很想做皇帝的。我代理朝政以来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就是与大端高皇帝相比也毫不逊色。就因我是妇人,朝臣多有微词,宁愿支持我那个只知道斗鸡走狗的蠢货儿子,也不愿承认我对这个国家做出的贡献。我实在是不甘心,只是我翻遍了典籍也找不到理由说服朝臣支持我,还有些犹豫。”
“殿下可知《尚书》由谁而著?”
“据说是出自诸子之手。”
“如果由殿下来写,还会有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吗?”
“我不会这样写。”
“这就对了。创作经典的皆是男子。若是自古掌握话语权的是你我这样的妇人,那么今日为此事烦心的就不会是殿下了。”
“平息婴灵怨念,可护一方百姓平安。今日上神就是不与我交易,只是告知此事,我也会答应上神的。”
“只是明日降神,我要以男相示人。在世人眼中,女神只能管管生育、花草这种事了,真是可悲呀。”
“是啊。既然这制度腐朽到了内里,修修补补也无益于事。干脆掀翻了它造一个全新的出来。”
“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啦。”
帮助皇后登基一事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还是说与太一知晓的好。
“阿恒,你知道太一有什么爱好吗?”
自打阿恒非要我休息半日以来,捎带着我的那份工作一起干了。整日忙的找不到人,有什么事都要传音才行。
“要说爱好嘛,就得是秋露白了。”
“秋露白?怎么好像在哪看过。这秋露白该不会是酒吧?”
“没错,就是酒。据说太一还未飞升时就嗜酒如命,到了九重天这爱好也没有变。”
“说来也巧,我刚刚得了不少的秋露白。你喜欢喝酒吗?要不给你留两坛。”
“两坛不行,我要十坛。”
“好,十坛就十坛。先不聊了,我找太一去了。”
我一脸贱兮兮的模样站在东皇太一面前,道“听闻太一爱酒,尤喜秋露白。我近日得了些,送过来供你品鉴一二。”
太一盯着我打量一番,道,“不对,不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是不是有事相求?大家都是供职九重天的同事,来就来了,还带什么酒啊。”
太一不愧是最早飞升的神,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洞天福袋,小心翼翼地拿出秋露白,送到鼻子边上猛吸一口,多少有点飘飘然了。
“既然太一如此说了,我也不好再推辞。事情是这样的,昨日代河伯和婴灵谈判,承诺每年送五百人过去让她们泄愤,并给其他女婴创造一个容易生存的世界。我本就是死神,送人过去不是难事。只是后者仅凭我一人之力很难办妥,答应皇后助他登基。但此事又不在我的职责范围,故前来告知,免得冒犯。”
“大司命说的可是戊时空的宁朝皇后?”
“正是。可有不妥?”
“并无不妥。皇后曾向我祈愿,我也因此下界考察了一翻,在她治理下的国家繁荣强盛,一片祥和。本就是要应了祈愿的,一时抽不出空来。既然大司命先我答应了,也省的我跑一趟了。”
“太一当真不怨我越俎代庖?若是不满,尽管说来。这点事我还是抗的住的。”
太一哈哈一笑,道“完成信徒祈愿,香火自会奉在我的坛上。不用我操劳,还白得了香火和四十坛好酒,偷着乐还来不及呢。我看大司命时间灵活些,我重金相邀替我分担些可好?”
听完太一的邀约,我的脸顿时蒙上了一层青色的雾气,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堆生死档案等着完善。”转身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溜回天府宫。
“回来啦。这秋露白可谓一绝,来点不?”司恒躺在沙发上往嘴里到着酒。
“我就不喝了,都是给你的。阿恒,为什么大家动不动都要拉人来干活?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是因为除大司命以外的其他神官都要靠香火维持法力。天道选人又靠的是机缘,可遇不可求。这才有了拼命拉人干活的盛况啊。”
“就不能招些人啊鬼的来帮忙吗?”
“有些事可以给他们做,那些与天道相关的则是不可以的。比如说生死档案就是不能泄露的。”
“好吧。我怎么感觉哪里不痛快,是不是把什么事情给忘了。”
我在天府宫内踱来踱去,试着想起抛到九霄云外的待办事项。昭明镜的蜂鸣音响了两声,预示着人间新的一天再次来临。
祭天大典在皇城南面的水月山举行。禁军拥护着太子、皇后朝着山顶行进。负责与上天通灵的巫师立在祭坛旁念着祷词,引导诸天神明下界享用祭品。
我终于在皇后亚献之时想起了降神一事。皇后端着装着织锦的礼盘走上祭台。我从云中君那里借来金色的祥云,让它悄悄落在皇后的脚下,慢慢升腾至十米高的空中,方便众人看清我的身形。
我化成男相在众人面前降神。跟随太子、皇后进行献礼的朝臣、贵族女子望向祥云所在的方向看见了显形的我。
人群开始骚乱,有人叫嚷着“神明降世了,快拜啊。”随着呼喝声,黑压压的人群跪倒在地。
“皇后乃是昊天命定之人。尔等皆需听她差遣,可保风调雨顺。”
金色祥云载着皇后缓缓落地。我和祥云同时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次日,皇宫迎来了登基大典。我站在远处看着皇后坐在太极殿的宝座上,此刻她的肩上承载着万千妇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