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没想到,自己这条命,还真是大,哪怕经历这般波折,也没能要了他的命。
“你醒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边上传来,紧接着出现的,是一双略带老茧的手。
手很粗糙,一看就知道是干惯了粗活的手,但这双手的主人却是个十分年轻的女子,约莫十五六岁,一身粗布衣衫,梳着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皮肤略微有些粗糙,两颊处长了些斑点,说不上好看,但也与丑沾不上边。
是你救了我?
平安原本想这般问她,却不料浑身都疼痛难忍,连嘴都张不开。
似乎是读懂了平安的意思,那姑娘耐心解释给他听。
“我叫李岁岁,你已经昏迷好几天了,前几天我路过,发现山上起了山火,而你浑身被烧的没一块好肉 见你还有一口气,便带回来救治,你伤的很重,不要多想,好好养着。”
不用她说,平安也知道自己伤的很重,但是,令他意外的是,眼前这个姑娘的医术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好,除了不够温柔之外,几乎无法将她与寻常的山野村姑联系起来。
只不过 ,接下来的日子,平安几乎过的很窝囊。
他一度以为自己不能自理的日子依旧是尊严的最低处,但到了李岁岁这里,他才知道原来尊严最低处还能更加难堪与尴尬。
他觉得自己就想一只被烤得半生不熟的兔子,每日被她翻来覆去的折腾。
也不知她从哪里学来这般稀奇古怪的办法,先将他那烧焦的皮肉用刀子一点点刮去,又撒上不知名的粉末,然后再将新鲜的叶子捣碎敷遍全身,或许是为了方便换药,除了一床被子,他身上几乎啥都没穿。
尤其是检查到私密之处时,平安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羞臊难当,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好落个眼不见为净。
相比较而言,岁岁倒是淡定的很,看他的眼神平静地就像是在看一块卖不出去的猪五花,仔细翻看,方才满意离去。
只可惜现在平安口不能言,万般苦楚皆化作一声长叹。
偏偏这岁岁又是个聒噪的姑娘,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几乎没有停顿的时候,自然,也免不了对平安这个会喘气的活物一通品头论足。
平安自小没有母亲,但却第一次,感受到了家有老娘的感觉。
这种日子一过就是一个多月,等到平安可以下地的时候,岁岁便开始处理他手脚处的伤口。
“你这人怎么搞的,是遇到什么仇家了,下手这么狠……手脚的经脉都断了。”岁岁自己剪开那处结痂之处,看着因为没有麻沸散而五官扭曲的平安,忍不住低声碎碎念。
“你.......你说什么,不、不可能......你胡说!”
但岁岁显然并不打算与他圆这个谎言,冷冷一笑,说得条理分明:“我骗你做什么,你身上是有银朱粉侵蚀过的痕迹,但手脚上这伤却是千真万确的,行刀之人虽然小心,经脉已断,要想恢复如常,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便是那神医陆明,顶多能让你如常人一般,行走自如,想要恢复武功,简直痴人说梦。”
说到神医陆明的时候,岁岁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只可惜现在平安乍然听到武功不可能恢复的时候,心绪打乱,丝毫没有注意到旁的。
平安之所以能够平静地熬过了那段时间,是因为他听信了烛生,只以为自己是因为银朱粉的缘故,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手脚经脉被人尽数断去!
若是那些人做的,不会这般小心,唯一的解释,这事烛生和毛毛都知道,因为有理由这样做的,只有他们。
可是……
虽然知道,当时银珠粉毒发作,自己肯定失去理智,将两人陷入危险之中,不得已而为之,但情感上,他却一时难以接受。
平安到宁可这么做的人是别人,这样至少还有怨恨的理由,可偏偏是他们……
罢了,如今两人生死未卜,自己又何必为了这件已经发生的事情而自怨自艾呢。
“熟人干的?不得已而为之?想恨不能恨?”
岁岁一脸天真地看着他,吐出来的话却句句扎心。
“你给我闭嘴!”
现在平安心情十分不好,自然也就没了往日的风度,虽然平安一下子就猜到了逼迫他们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但终究无法填平不能习武所带来的遗憾与不甘。
或许对于别人来说,这并不算什么,至少,自己还算幸运,大难过后,还能捡回一条命,但对于一个一心想要成为一个锄强扶弱的大侠来说,没有武功,他又那什么行走江湖,又凭什么锄强扶弱!
自己一生好强,若非为了这点子心愿,他也不会孤身一人叛逃家门,一心想要靠自己拼出另一条成侠的道路来,习武之苦他忍了,多次死里逃生他也没有任何怨言,心道这不过是上天对于自己的考验,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但……自己就是个普通人,有血有肉,喜怒皆发自肺腑,怎么可能做到不怨不哀!
岁岁也不惯着他,冷哼一声,自顾自出去,只留下平安一人呆着。
日头升起落下,落下又再度升起,平安几乎没有合过眼睛,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要化成一块石头。
岁岁最见不得别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进来看了他几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冷了的吃食重新换成热的。
到了第三天,平安发现自己不过是个寻常人,挨不住本能的欲望,端起碗,将里头的东西吃的干干净净。
但尴尬的是,这点东西根本吃不饱,平安纠结了一下,十分没骨气的舔了舔有些干巴的嘴唇,忍不住冲外头喊了一声。
“还有没有吃的,没……没吃饱。”
然而外头静悄悄的,并没有人搭理他,平安只能硬着头皮,又喊了一声。
“哼,还以为你有多硬的骨气呢,现在知道要吃饭了?”
岁岁一脸嫌弃地捧着一碗野菜羹走了进来,或许是饥时百味香,即便是只撒了盐巴的野菜羹也变得十分诱人,平安迫不及待地就要伸手去抢,却被岁岁灵活躲了过去!
“快给我,我快饿死了!”
平安有些恼火,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几乎要冒出火来。
“哼,你还死不死了?”
“不死了,不死了,小姑奶奶,你先把吃的给我……”
然而刚一开口,平安自己都愣住了。
自己,还真是没有骨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