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军神传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
按说,秋天是个很舒服的季节;
夏日炎炎已去,冬季严寒未至,不冷不热,正是气温舒适、外出游玩之时。
诗人笔下,便有了“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秋词二首·其一》·唐·刘禹锡)的赞叹;
有“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山行》·唐·杜牧)的惊喜;
还有“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枫桥夜泊》·唐·张继)的清远。
可对龙城人而言,秋天恰恰是他们最不喜欢的季节;
从八月下旬开始,盛夏渐退,寒秋袭来;
清晨时分,秋阳初升,还没来得及露脸,层层云朵,犹如厚重幕布,将天边挡得严严实实;
初阳映照之下,云层似被镀了一层亮银,闪光透亮。
如果您以为,接下来会是暖阳徐徐、白云悠悠,那就错了;
或许,是对夏季的天天阳光明媚,早已忍无可忍,龙城的秋季刚一登场,便每天厚云遮天、阴雨连绵;
此一来,盛夏炎热,被连日秋雨,清除得干干净净;
一场秋雨一场寒,又怎奈秋雨连天,于是气温急剧下降,处处充满潮湿阴冷的气息。
龙城人素来喜爱追求刺激、娱乐无度,可面对这种糟糕气候,也只能老老实实、心不甘情不愿,躲在家中,升起炉火,一边咒骂糟糕的秋天,一边百无聊赖、无聊至极。
今年龙城人的秋季,注定与以往不同;
天空一如既往多云多雨、秋寒料峭,但这一次没能挡住龙城人出门访友、传递新闻的热情:
这些天来,爆炸新闻一个紧连着一个,从战争爆发、娄蓝失陷,到小皇帝李善佶被蓝鹰人俘虏,再到青龙军团全军覆没;
素来喜爱新鲜刺激的龙城人,被各种惊人消息连番轰炸、应接不暇,惊得目瞪口呆。
像茶馆、酒店之处,到了秋天,也就进入淡季;
可这些天,与往季截然不同,即便寒气弥漫、寒雨不停,从早到晚、客源满满、络绎不绝;
有的酒店,经营灵活,对没有排上座位的客人,实行排号制,晚来的客人可以拿着序号牌,在门外等候,一旦店中腾出新的位置,便可以凭号入座;
当然,为了让这些客人的等待,不那么无聊,也为了能吸引更多客人,酒店还在门口搭建了临时帐篷,备好座椅、免费瓜子和爆米花;
总之,店老板们瞧着有客上门、财源广进,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不禁暗暗感谢蓝鹰人,幸亏他们发动战争,不然何来这么好的赚钱机会。
当然了,这种想法,只是在心里转转,不敢真说出来。
所有茶馆、酒店,里里外外都坐满了,层层叠叠、人山人海;
店里店外,话语嘈杂、人声鼎沸,各个脸涨得通红、唾沫星子纷飞,讨论最新消息,纵论战争大事;
人太多、声音太乱,即便一桌之人,彼此说话,也得扯开嗓子、拔高音量,才能彼此听到;
一番嘶吼下来,各个喊得声带充血、声音嘶哑。
面对蓝鹰人发动的这场战争,龙城人很快达成共识,信心满满:
纵观历史,赤龙人和蓝鹰人两次交手,无论是北方战争,还是第一次龙鹰战争,都是赤龙帝国赢得最后胜利;
以前,咱们是胜利者,这一回也不例外;
既然蓝鹰人不自量力、一心找死,那咱们就不妨成全他!
接下来讨论,如何打赢这场战争,虽是纸上谈兵,但各个纵论兵道、滔滔不绝;
但凡读过点儿兵书,都恨不得把肚里那点儿存货,全倒出来,供人瞻仰;
然后再享受旁人倾慕的眼神,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在这份享受之中,每个人甚至都产生了幻觉,觉得自己屈才了,若当年从军,早就成为一代名将了。
至于真实战争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漠不关心;
战争有多么残酷,他们不感兴趣;
战争将带来什么灾难,他们更是一无所知;
总之,面对第二次龙鹰战争,龙城人只是将其当作一件新鲜的玩物、一个茶余饭后的新增话题、一个新的娱乐节目,甚至是一瓶刚刚品尝的新鲜美酒。
他们之所以心情轻松,原因并不复杂:
蓝鹰人距离龙城,还远着呢,急什么呀;
今日有酒今日醉,不管明日是与非,娱乐至死,除此何求。
远处皇宫钟楼之上,传来铛铛声响,声音沉重,悠然远扬,很快传遍龙城各个角落;
正在畅所清谈的龙城人,脸上露出惊讶神色:
这钟声,是皇帝出巡的信号;
可小皇帝李善佶,已沦为蓝鹰人的阶下之囚,他又没有表堂兄弟,这位新皇帝会是谁呢?
消息太过突然,人们措手不及、面面相觑、一时无语,人语喧嚣变成鸦雀无声;
原本阴云密布、阴雨连连的天空,犹如仙人做法一般,突然放晴了;
长天明净,蔚蓝晴朗,白云悠悠,秋阳高照;
潮湿寒冷,一时间消退得干干净净、半分全无;
都说“六月天,孩子的脸”,这回成了“龙城的秋天,说变就变”。
人们来不及感叹天气无常,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龙城卫戍部队——金龙军团的步兵,盔甲明亮、全副武装,跑步而来,立于道路两侧,将店铺居民,与中间街道隔开。
“啪啪啪”三声静鞭之后,銮仪侍卫们高举开道红棍在前,整齐阔步;
紧跟其后,一百名宫廷乐师组成的宫廷乐队使用鼓、笛、画角、大小铜号等乐器,演奏雄壮乐曲;
非常之时,乐师们不敢怠慢,各个使出看家本领,将大小铜号吹得声音洪亮、声势轰鸣,把铜鼓擂得震耳欲聋、地皮发颤。
再往后,数百名銮仪校尉,高举赤、橙、红、蓝等颜色的龙纹巨伞,手握各色图案形状的巨扇,擎着戈、矛、钺、枪、戟等各式各样礼仪武器,排成数行长队,可谓荣华锦绣、灿若云霞。
最后出场的,是一辆黄幔金檐的龙车;
御前侍卫们,身着重甲,手持盾牌腰刀,分列龙车两侧,步伐整齐;
五百名精锐骑兵,排着队列,环绕龙车周围,紧紧护卫;
庄严乐曲声中,赤龙帝国的皇帝銮仪,缓缓向前移动,犹如一条色彩绚烂的长龙,尽显天子威严。
街道两边,人们紧缩全身、跪倒在地,谁也不敢抬头,这会儿谁敢抬头,是要被问罪处斩的;
过不多时,銮驾总算是过去了,人们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动了动酸疼的膝盖;
事关重大,人们没敢马上讨论,但惊讶与好奇写在每个人脸上。
悬念没有持续太久,答案很快揭晓,有灵通人士,传来一个最新消息:
刚刚登基的新皇帝,是李善佶的亲姐姐、长公主——李秀凝。
这个消息的震撼力,不亚于寒冬雷震震、酷暑雪纷纷,人们彻底陷入震惊之中:
天哪,还真是头一回听说,女人当皇帝,这……这行吗?
无论龙城人怎样议论纷纷,此时坐在龙车中的李秀凝,正处在巨大幸福之中:
从太宗皇帝李世政驾崩之日算起,已过四个年头;
四年来,她处心积虑、如履薄冰,一边培植势力,一边曲意迎合,一边与世无争、温婉善良,一边暗中策划、机关算尽;
四年了,岁月沧桑,历尽坎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何曾有过一丝快乐,何曾有过一丝清闲,何曾能像普通女孩一样,去享受生活的甜蜜。
当坐在龙椅之上,以天子的无上权威,俯视芸芸众生之时,李秀凝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快乐:
原来,当皇帝,是这种感觉!这感觉太棒了、太好了!
这个时刻,李秀凝觉得,之前所承受的一切痛苦、一切郁闷、一切羞辱,都烟消云散了……
史书记载:神龙元年,赤龙帝国第四任皇帝——圣宗皇帝李秀凝登基,成为赤龙帝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帝。
新皇銮驾继续前行,要去宗庙祭祖、昭告上天;
看热闹的人们,也回到了茶馆酒店之中,继续刚才的话题,或者是新的话题;
一时之间,喧嚣再起、人声鼎沸,里里外外都充满了欢乐祥和的气氛……
大街另一侧,走来一人,若有所思、走走停停,东看看、西瞧瞧,步速不快,漫无目的;
此人身形高大、相貌英俊,一袭白衣之下,衬得英气不凡;
只是眉宇之间,显得心事重重,一对俊目,更时不时流露出无所适从、黯然神伤的眼神……
大家不难猜出,此人便是男主霍青。
说起霍青,咱们得多少往前寻几句:
长山行原阻击战结束之后,霍青、罗兰夫妻二人,逃到章夜,与留在此处的梁吉会合,一起返回龙城。
罗兰有孕在身,其间经历多番艰险,又目睹父亲马原牺牲,刚回到龙城,就一病不起,被梁吉安置在公主府中休养;
或许是忙于登基之事,回到龙城之后,李秀凝始终没有接见霍青,也没给他安排任务;
霍青得以清闲,陪在罗兰身边,每天端药倒水、嘘寒问暖、百般呵护,享受来之不易的二人世界。
今天,罗兰病情明显见好,吃过饭后,沉沉睡了过去;
霍青见罗兰有康复之意,且天气晴好,闲来无事,遂出门散步;
走在热闹大街上,看到人们聚集于茶舍酒店之中,开怀畅饮、高谈阔论,他想起那场血腥残酷的长山行原阻击战,不禁恍若隔世……
此番回到龙城,霍青始终未能融入龙城的气氛;
他也曾是个好热闹之人,闲暇之时,喜欢出来玩玩儿,听听书、看看戏、品品茶,有时兴致来了,也会到雅仕聚酒楼点上一桌好菜,大快朵颐、打打牙祭;
可经历过前线的血肉横飞、厮杀惨烈之后,再看着龙城一片祥和、歌舞升平,他心中说不出的别扭和难受。
有时,霍青也想融入其中、放松身心;
可每当此时,眼前就会不由自主浮现出,战场上的血流成河、断肢残腿,青龙军团兄弟们战死疆场、壮烈牺牲的画面;
这令他心情沉重、难以自已,只能默默独处、静然无言。
霍青越来越感觉到,从战场回来之后,自己与这座城市之间,产生了厚厚的隔膜;
站在安乐平和的龙城之中,目睹着龙城人的尽情享乐,他的心越发格格不入。
秋风萧瑟,路边两侧的大树,早已掉光树叶,赤裸着光秃秃的枝干,于风中瑟瑟发抖;
阳光很好,明亮温暖,却不刺眼;
空气中,尚残留着细雨未尽的湿气,呼吸起来,带着几分湿润……
霍青将手挡在眼前,让阳光从指缝间穿过,让掌心感受着微微暖意;
脚下踩着干枯落叶,发出咯吱声响;
霍青突然迷上了这个声音,选择一片略大的枯叶,又踩下去,似乎在这个声音中,心情得到少许放松;
于是他像一个顽童一样,到处寻找枯叶,不断制造声音,乐此不疲……
不知玩了多久,霍青抬起头来,对周围一切,顿感陌生;
原来,他心不在焉、有枯叶就踩,转来绕去,不知不觉迷路了;
他摇了摇头,苦笑一下,见不远之处有家小店,决定去问问路。
打定主意,刚想过去,只听那店中一阵吵闹之声,从店门口摔出一个人来;
此人是个残疾,左腿从膝盖以下残缺不全,身上衣服处处破着大洞、肮脏不堪,一双黑乎乎、满是污泥的手,捧着一个馒头,正不管不顾往嘴里塞;
店小二跳出来,朝那人就是一通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臭乞丐,我看你是活腻了。”
那乞丐正啃馒头,被小二一脚踹在肚子上,疼痛难忍、一声大叫,适才刚刚咽下的馒头,全吐了出来;
那小二不依不饶,骑到乞丐身上,揪住头发,将乞丐的脸,使劲往呕吐物上摁:“你不是饿吗,这不是有吃的吗,你倒是吃啊!”
乞丐身有残疾,虽拼命挣扎,终不是那小二对手,眼瞅着,脸就要被摁到那堆秽物之上……
旁边伸过一只手来,攥住小二手腕,将其从乞丐身上提了下来;
此人力气不小、出手也快,小二只觉得眼前一花,等回过神来之后,发现自己,已回到店门口、坐在地上,至于何时回来的,怎么回来的,完全记不清了。
小二下意识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人,白衣飘飘、英气逼人,心中一怯:“你……你想干嘛?”
管闲事之人,自然正是霍青,他瞧那乞丐可怜,又见小二欺人太甚,遂起了扶弱之心,上前将小二拉开;
如今见小二声音颤抖、脸色发白,霍青心说:又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
他对此类人素来厌恶,可毕竟与之无冤无仇,也不想多惹麻烦:“小二哥,不就是个馒头吗,这钱我替他付了,你看如何?”
小二平日里迎来送往,这点儿眼力见儿还是有的,瞧着霍青相貌不凡,且又露了一手功夫,摆明了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连忙赔笑:
“好啊,好啊,这位爷,一切好说,一切都好说……”
那乞丐用脏乎乎的手,揉了揉眼睛,双眼一眨不眨看着霍青,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满是灰尘的脸颊上,冲开两道浅浅泥沟:
“霍将军,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霍青吃了一惊,疾步来到跟前,将乞丐从地上扶起,仔细一看,心中一痛,犹如刀绞、泪如雨下:
“你……你是乔伟?”
可能有朋友要问了:这位乔伟是什么人啊?
此处咱们要往前回几句:
当初马原带着龙武卒二连挖长滩江水坝,挖到最后发现了一块巨石,挡在出水口之处;
马原就派了一名龙武卒士兵,去通知霍青,这名龙武卒士兵就是乔伟。
乔伟通知霍青之后,又回到连队,参加了接下来的阻击战,在战斗中,被砍断左腿,负了重伤;
长滩江水坝上最后的巨石,被霍青推开之后,他虽也被洪水冲走,但抓住了一根巨木,算是活了下来;
而且洪水从内嘉山山顶涌入,向南方倾泻,乔伟却幸运地飘到了内嘉山的北侧,侥幸不死;
可惜的是,当时天色已暗,周遭一片漆黑,霍青与乔伟谁也没能发现对方,就此错过。
乔伟逃得性命,决定去龙城投奔霍青,遂一路向北、沿街乞讨,这一路爬来,可谓吃尽了苦头;
今天,他好不容易进入龙城,实在饿得发慌,向小二乞讨,却不得施舍,情急之下,抢了一个馒头,正被小二羞辱之时,幸得遇到霍青,被其救下。
霍青见乔伟满脸尘土、面黄肌瘦,身上衣服破破烂烂、难以遮体,一路以来,定是遭了不少罪;
再看乔伟鼻青脸肿,显然是被那小二打的,霍青勃然怒起,一把揪住小二衣领,将其提了起来:
“你他妈的敢打我兄弟!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他是青龙军团的士兵,不是为了保护你们,怎么会变成残废?
我操你妈……”
一边骂,霍青一边举起了拳头,就要给这店小二来个满脸桃花开;
没想到曾经欺软怕硬的店小二,反而怒睁双目、厉声吼道:“青龙军团,又怎么了?老子打的就是青龙军团!”
霍青闻之,愈加愤怒,抬手掐住了店小二的脖子:“你再给我说一句?!”
他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主儿,且武艺高超,此一怒,吼声如雷,气势逼人。
店小二呼吸不畅,奋力挣扎,难以挣脱,虽性命操于霍青之手,却丝毫不怯:
“再说……就再说……
就是你们……挖开了大坝,我爹娘……还有妹妹……全都死在洪水里……
你……你有种就杀了我,反正……反正老子也不想活了……”
店小二气息不稳,说话断断续续,喊到最后,声嘶力竭,纵声哭泣……
霍青闻之,心中一颤,一阵刺痛袭上心头:
耳边猛然回响起,那老丈两眼赤红、撕心裂肺般诅咒“小畜生,你不得好死!”;
眼前骤然闪现,血一般惨红的晚霞、肆虐轰鸣的滚滚江水……
冲天怒火登时消了大半,霍青目光一黯,松开店小二的衣领,将其推开,从怀中取出一两银子,递给一旁的店掌柜:
“这够不够那馒头的钱……”
听到动静不对,店掌柜早就出来了,也瞧见了霍青和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店小二拿在手里;
他有心想劝两句,却被霍青的气势所撼,不敢上前,如今见霍青给钱,忙不迭推辞:
“够了,当然够了,这……这都太多了……”
霍青没再说话,将银子往店老板手里一塞,背起乔伟,一言不发,掉头就走,将一众人等,都扔在身后……
晴天,没有持续很久,阴云再一次占据了龙城天空,似遮挡了一层灰色幕布;
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连绵不绝,落在雨伞上,发出一阵轻柔之声,似婴孩熟睡时发出的轻吟;
枯叶遍地,百草枯黄,一处坚韧厚密的蛛网上,挂着点点水珠,晶莹透亮……
天色昏暗,秋风沁凉,寸寸丝丝,透窗而入,烛火摇曳,火光闪闪;
房间正中桌上,满满当当,摆了十几道菜,荤素各半、汤饭俱全;
烧黄二酒,已然温好,酒香随着热气、顺着壶嘴,袅袅而起。
此处位于公主府后院,是个僻静地方;
霍青先安排乔伟洗澡换衣,又备了一桌酒席,二人在此对饮。
污泥洗净、换了衣服,乔伟的形象,焕然一新:
一对虎眼,光芒四射;两道英雄眉,又粗又浓;鼻梁高挺、嘴唇微薄;
身形精干,肌肉轮廓分明;
到底是龙武卒,即便身体残疾,仍透着一股彪悍干练之气。
霍青、乔伟二人坐在酒桌面前,虽饭菜丰盛,然心情不佳、无暇品尝;
乔伟没怎么吃菜,只逮着酒使劲儿,怎奈愁酒难饮,几杯下肚,便隐隐有了醉意;
他拉着霍青的手,泪如泉涌,纵声哭泣:
“将军……咱们青龙军团……的兄弟们,全牺牲了,没有一个孬种,没有一个当逃兵……
咱们在前线拼死拼活,可后方的这群杂种……
这群杂种骂我们是凶手……说各种屁话……”
起风了,一阵劲风,卷着雨点,打在窗上,发出噼啪之声;
窗户缝隙之处,透进一股凉风,带着阴冷潮湿之气,吹得烛火乱晃……
乔伟似乎想站起来,双腿一软,险些摔倒,霍青一把扶住,将他抱在怀里……
乔伟把脸贴在霍青肩膀上,痛苦吼叫:
“他们算什么东西!他们凭什么这么说我?
他们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们过得多苦吗?
他们知道,我们是三千人打十五万人吗?
他们知道,老子这条腿……是为他们掉的吗?
我操他妈逼的!”
风更大了,似狼嚎一般,尖啸连连;
雨夹着沙,于空中飞舞,扑面而下;
落叶被卷到半空,随风飘荡;
树木被吹得乱晃,枝干发出痛苦的咯吱声响,仿佛随时要折断倒下……
乔伟谩骂控诉、声嘶力竭,霍青紧紧抱着他、沉默不言,泪水不断顺颊而下、犹如泉涌……
乔伟喊累了,声音慢慢低了下来:
“他们知道吗,我十六岁当兵到现在,还一直没回家见过爹娘,我他妈这是图什么!”
霍青仰天长叹、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乔伟,因为自己也是心潮澎湃、难以言说;
回到龙城这么久了,他始终心情忧郁、难以释怀。
长山行原一仗,无论老师龙飞云,还是梁吉,都对霍青的表现赞扬有加,认为他的指挥没有问题;
他也不断劝说自己,三千人对抗十五万人,不这么打,还能怎么打,这是战争,牺牲在所难免。
即便如此,诸多画面,依然时常浮现于霍青眼前:炮火之下、洪水滔滔,弟兄们伤亡惨重、百姓们无辜受难;
痛苦就像一座大山,沉沉压在他心头,难堪重负、心情沉重。
如今,再见到乔伟残废、落魄街头,听到店小二的指责,霍青的内心距离崩溃,只有一步之遥;
他很想跪倒在地,向乔伟、向店小二、向全体牺牲的青龙军团弟兄、向死难的无数百姓们,深深忏悔道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话到嘴边,霍青却紧紧咬住嘴唇,下唇几乎要被咬烂了,才终于勒住了似脱缰野马一般的冲动;
嘴唇破裂,血流出来,他微微舔了下嘴唇,感到血液微咸的味道,抹掉泪水,努力让声音平稳:
“你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吗?”
乔伟尚沉浸于悲痛委屈之中,乍闻之,不禁一愣:“为什么?”
又一阵风,钻了进来,烛火乱晃;
霍青的脸,于晃动烛光中,阴暗狰狞,他的声音低沉平静,毫无波动,似一块坚硬冰冷、毫无缝隙的钢板:
“现在,他们把我们踩到地上、肆意辱骂,就是因为,我们还没有赢得战争的胜利;
将来,当我们打赢这场战争时,他们会把我们捧到天上,敬我们为神。”
秋风肆虐,不断钻进房中,烛火奋力抵抗,此消彼长之下,终寡不敌众,败下阵来,一缕青烟飘然而起,只剩下一点火星,似萤火虫一般,隐隐而现……
黑暗之中,霍青的声音继续传来,既像对乔伟说,又像劝勉自己:
“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打赢这场战争!”
乔伟全身一抖,不知说什么好,房门突然被打开了,寒风带着潮气,迎面扑来;
乔伟猝不及防,打了个寒战,此时才看清,原来房门是被霍青打开的。
霍青深吸了口清冽空气:“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他将房门关上,走进风雨之中,凄风冷雨,劈头盖脸,倾泻而来,他毫无所动。
透过窗,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乔伟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一阵寒意袭来,他哆嗦了一下,心中茫然、孤寂无限……
东边日出西边雨,几家欢喜几家愁。
有人登基为帝、俯视万方,有人沦为乞丐、一饭难求。
高宗皇帝李善佶被抓,圣宗皇帝李秀凝上位,新的政治局面,就这样开始了;
接下来,面对蓝鹰帝国的进攻,赤龙帝国又当如何应对?
霍青、乔伟等人又将面临什么新情况?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一百三十三章《塞鸿飞急觉秋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