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到啦!”
秦临高兴喊道,叫声还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呼,总算到了!”
快递小哥气喘如牛,拄着箱子支起的拉杆。
“啊,不好意思,我好像记错了,我住四楼来着。”秦临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
小哥的目光仿佛化作利剑,恨不得将他洞穿。
他拂了拂病服上的灰尘。
小哥叹了口气,控制着情绪,说:“我歇一下。”
至四楼。
秦临尴尬地说道:我好像又记错了……”
小哥已经累得坐倒在地上,痛苦而绝望,甚至带着几分哭腔说:“大哥,求你给个准信,到底是他-妈的几楼?!”
“三楼!这次我绝对没记错!”
到达3-16病房的门口,快递小哥筋疲力尽,眼睛都眯着快睁不开了,这家伙好像带着自己在两个楼梯口间绕来绕去。
“就是这里!,朋友,快进来!”
秦临开门,将小哥扶到床边,又到了杯水递给他。
“总……算……咕咚、咕咚。”小哥舌头打结,话一时说不清,拿着水杯猛灌。
秦临拿起另一个杯子,倒满水,小抿了一口,再不复之前那样低幼的样子,说:“辛苦了,累得都不想动了吧?”
“嗯——”小哥躺倒在床上,只能挤出鼻音。
“不想知道你千辛万苦拿上来的是什么?”
他端着杯子走到箱子旁,蹲下,拉开拉链,始终没朝床上看一眼。
小哥听到这话,勉强克制住上下眼皮打架的痛苦,虚着眼睛看向旅行箱,那家伙从箱子里抓出了一把黄色的什么东西,他竭力细看,终于看清了。
沙子。
满满一大箱沙子。
怪不得死沉!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现在也填满了沙子,生涩不已,难以运转,连他为什么要买满满一箱沙子的问题都升不起来。
大脑宣布宕机,沉沉睡去。
沙子的堆积密度为1300——1600千克每立方米,换算一下是1.3——1.6吨每立方米。
满满一大箱沙子。
秦临关上房门。根本不担心快递小哥能在这样强度的运动后还能立即醒转——除非他是超人。
他将杯中的水倒在手中的那捧细沙中,随后捏成一个湿沙球,掷向门口顶部的摄像头。
一击即中。
彻底浸湿的沙子黏附度很强,尽管黏性会随着水的流失而变干掉落,但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摄像头已经拍不到房间里的任何画面。
他立即来到床边,扒下昏睡者沾着一身臭汗彻底湿透的外套和长裤,以及那双运动鞋。
气息有些恐怖,于是他强忍着不适,放过了那双袜子 ——反正会被长裤遮住。
当然也可以说是袜子放过了他。
时间紧张,秦临来不及和他互换衣物,只能将取下的赶紧套在自己身上。
“卧槽!”他扶额惊叹。那种咸湿的黏腻感加上味道,让他一时无法自持神智。
将小哥的脸抹向窗户那侧,用床上的薄被盖好躯干部分,仅是应付粗略一看,几乎没有破绽。
随后,他立即拖着箱子来到卫生间,直接踢翻。
黄沙奔涌而出,伴随着颗粒间摩擦碰撞的细碎声音。在等待沙子流出的同时,他回到床边,取下挂钟,今天第三次拨转指针。
表盘上时间被强制停止在3点20分。
将挂钟放回去,他又顺手取下刚刚才送出去的帽子和墨镜,戴到自己身上,回到卫生间。
秦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活脱脱就是床上的快递小哥。
一样的身高,一样的打扮,而帽子和墨镜又掩去了最容易辨识且最难更改的部分。
嘴唇、鼻子,只需要与他人走近时咳嗽几下,用手挡住,根本无法识破,并且这还能掩盖声音的差异。
沙子已经倾倒出一半,流出的速度大减。
秦临提起箱子一角,让沙子可以继续飞快流出,泛起的霭霾的漂浮并附着在他的鞋子和裤腿上。
差不多还剩下四分之一时,他提起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根两厘米见方的木条,先放到门口,然后回到床边,拿出放在床底的由病服裹起来的包袱,里面装着他最重要的东西。
随后将床头柜上那个小巧的礼盒打开,将放在里面的小卡片取出,用礼盒压住卡片一角,防止被风吹走。
他再拿起那杯水,带着小包袱回到卫生间。
将包袱放入旅行箱,然后用杯子接水,冲洗掉旅行箱表面的沙子。
最后一步,从穿着的病服一处扯出一截丝线,套在那根木条的一端,先举着木条捅掉了摄像头上依旧水润的湿沙球,只留下一些片状的颗粒附着。
这会影响拍摄效果,但不至于什么都拍不到,甚至这些诡异图斑会让人先怀疑到是镜头老化或是进沙这样的正常现象。
秦临打开房间门,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
他在这个房间住了一整年。
他在这个房间躲了一整年。
但他藏不了一辈子,在那些人找到他之前,他必须离开。
否则,殃及池鱼。
将丝线在房内把手上缠了一圈,防止木条过分移位。
他轻轻合上门,收紧丝线,让木条斜立抵住把手。
卡住开门的直接方式。
他在心里盘算着,整个过程应该没超过5分钟。
秦临深吸一口气,拉低帽檐,再不回头的直下楼去。
正如他计划中高调上楼所带来的影响,神智清醒的人对上楼后必然会下楼的他毫不见怪。而神智不清根本没空理他。
同时他身上散发的味道也在时刻提醒人们远离他。
他刻意把箱子颠得很响,以此现自己满腔怒气,还有箱子的沉重。
一切和预想的一样顺利。
又回到小广场时,他忍不住看了眼那个坐轮椅的老头。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老头正好也看向他,从上至下扫了一遍,目光在箱子和脚踝处略微停留,眼神变得轻蔑,转过头去。
但除此之外,没人再关注他。
秦临赶紧不动声色的检查老人视线重点停留的地方。
箱子部分位置还沾着沙粒,这还好,算不上破绽。
但脚踝,该死!长裤裤边有一处翻起,正好能看见自己的脚背一点——本该套着袜子的地方却只有裸露的皮肤。。
他心中惊骇,赶紧借着步伐跺了下脚,裤腿翻下来,盖住了。
这老头到底什么来头?!
总感觉在他面前自己什么秘密都藏不住,简直敏锐得可怕!
秦临有些紧张,下意识将原本就很低的帽檐,又向下拉了拉。
临近大门了。
“噫~!什么味?!”
两名护工还未换班。微胖护工捂住口鼻疯狂扇风。
“兄弟,恶,你这是……”
老吴急忙后退,一脸嫌弃地看着拖着箱子的“快递小哥”。
秦临猛咳了几下,指向身后,哑着嗓子气鼓鼓地说:
“别提了!那个神经病让我抬着这个死-马沉的破箱子上了二楼上四楼,又变成三楼,还在楼梯间绕来绕去。结果他-妈的还要退货!”
“什么?”老吴接道。
“哼,他说,缺斤少两,是我在路上偷吃了,他要退货。老子真是艹了!你们就算治不好这些神经病能不能别放他们出来捣乱?!”
两名护工对视一眼,脸上神色精彩,咬牙憋笑。
“这还没完,啊这还没完。他又说偷吃不怪我,谁都会这样。要退货是因为我违背这个帽子上写的五个字。”
“五个?不是只有两个吗?”
微胖护工笑着问道。
秦临指了指他,说:“我也是这么问他的,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
“隐形的朋友。”
老吴盯着帽子使劲看,说:“没有啊,还是只有两个字啊!”
“因为“隐形的”三个字是隐形的,所以看不见!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嗯?嗯?”
“你怎么答的?”微胖护工问道。
秦临指着面前的护工说:“我说,是,这上面是有五个字,但写的不是“透明的朋友”,是“你-妈的朋友”,因为前面三个字都特么写你-妈哔——里去了!”(“哔——”代表消音,净化语言环境)
两名护工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
可能他们根本没在意这句话是秦临指着他们说的。
看到他们的样子,秦临立刻说道:“气死我了!走了!”
“走吧走吧,哈哈哈!”
“诶诶,也别太往心里去,你知道他毕竟是个病人,他们的病就是这样。”
老吴突然正色说道,不过又马上哈哈大笑起来。
“对,兄弟,别计较!”
“要不是知道他是病人,我早就锤他了!”
虽然周围全是笑声,但当秦临真正走出大门的那一刹那,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压实的胆气立刻散了三分。
装作箱子依旧很沉,费力地放回车尾,然后坐上驾驶位,看了眼时间。
十一点四十三。
最后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黄鸟精神病院的大门。
他微微一笑,驶离了身后的病院。
……
时间回到之前。
李护士自离开3-16门口,先回到了二楼执勤室的隔壁,保管病人手机的房间。
秦临的话更像是他发病时的疯言疯语,但不知怎么的,她决定临时增加一次对手机的清点。
“少了两部?!”
她看着眼前用存物袋装好,并按上标数字姓名整齐排列的手机,紧张地说道。
对照参表,她立即找到了缺位所对应的病房号和病人姓名。
1-09齐卫铭,3-16秦临。
“昨天数的时候不差啊!”
她立即翻找桌面上的申请批准记录。这段时间都没有病人主动申请使用手机的,最近的记录也是三个星期前的。但她每天都有认真清点,确认无误了还会在登记表上打钩。
然后是翻找房间的各个角落。
没有丢失手机的影子,李护士一时心急如焚,又在房间环顾一周。
门旁接地的边棱好像有个手机大小的方形凸起,她立即振奋,快步上前,取下,然后看清了。
一个手机壳,秦临的手机壳。
内里有些配重的小铁块,同时固定了手机壳的形状不轻易变形。像是从什么报废器械上拆下来的。更里边还卡着一张黑色的硬纸片,在对应露出摄像头的地方还粘着一小块薄塑料片。
如果不仔细查看,这个手机壳不管是拿着还是看着,都跟手机一模一样。
但是没有手机。
之前的简单清点,让这么个玩意成功滥竽充数,李护士心中为之气结。将所有手机和文件记录放回原位并锁好,再仔细锁上了房间大门,立即匆匆忙忙地想要上楼。
她决定先去找3-16,一是因为受骗,二则是因为齐卫铭不是她职责内的病人,。
一位坐着轮椅,仙风道骨气质的老人停在门外,挡住了她的去路。
无声无息,毫无响动。
李护士吓了一跳,问道:
“你是来找护士的吗?负责你的人叫什么名字?”
老人并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开口道:“我是齐卫铭,1-09的。”
声音浑厚饱满,绝无半点病弱朽腐之意。
“齐先生,你需要什么帮助吗?”她下意识问,随后想到这不就是丢失的另一个手机的主人吗,接道:“对了,你知道……”
“我来还手机。”老人打断了她的话,同时递出了一部手机。
正是丢失的那部。
这个突发情况一时让李护士摸不着头脑,她愣了一下接过手机,随即亮屏查看手机是否有问题,说:“齐先生医院的规定……等等,你是怎么拿到手机的?!负责你的医生是……”
看起来这部没问题,她心中暗舒了口气。
“我认为你更应该先考虑另一件事。”齐卫铭神情淡然,直接打断了她,继续道:“比起丢个手机,弄丢一个人恐怕是更不妙的情况。”
边说着,他低头看向护士左手手腕。
李护士下意识跟着看去,发现他盯着的是自己的袖口。
“几点了?”齐卫铭问道。
虽然刚刚看了眼手机屏幕,但没有注意到时间,李护士习惯性抬手,抹开袖口露出腕表。
“……十点二十二。”
老人微微点头,转动轮椅,回转方向,去往了走廊另一边——电梯在那边。
取回一部手机,尽管过程有些莫名其妙,李护士还是觉得轻松不少。
“李姐,你干嘛呢?我看你都站这儿老半天了。”
一个声音突然自身侧传来,止住了她的出神。
她立刻扭头看去,原来是冯护士。
似乎是感觉到冯护士的目光所在,她拿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垂下,答道:“……没什么。”
“对了!”本来已经离开的老人突然停下,转过头喊道:“阿钟……”
两位护士奇怪的看向他。
老人似乎是想起什么,原本无悲无喜的脸上突然显出一丝痛苦,又立即偏过头去,边喊边转动轮椅离开:
“李护士,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