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云隐山的雾也像退下的潮汐,慢慢收缩回林间。
江沐云带了十几个仆人,正准备进入后山,然而这个时候,山庄大门口却传来消息,山下云隐村的村长陈平已经到了。于是,江沐云只好先到大门口去迎接这位云隐村的村长。
云隐村是云隐山下的一个小村落,自从钟建航当上千机山庄的庄主后,云隐村和千机山庄就一直保持着非常好的关系。今日是钟老庄主的忌日,陈平作为云隐村的村长,自然要代表村里的乡亲们前来祭拜一番。
趁着江沐云去迎接陈村长的工夫,唐御风又去了朱佑臣的房间。三年前与三年后,结义四兄弟里的两人都被砍下头颅,世上不可能存在这样的巧合,朱佑臣之死与钟建航之死必然有某种关联。
经过了一夜,房间内的气味散去了一些,但遍地血肉依然令人胆寒。哪怕是见惯了杀伐的江湖中人,也不愿再多看一眼。朱佑臣的尸身不但被开膛破肚,大卸八块,还有一些部位也被很仔细地切割成了好几小块,十根手指散落在不同的位置,就连手掌都被割得血肉模糊。唐御风拾起一根手指,却发现这根手指的指甲有些微微发黑。
是毒杀吗?难怪昨晚没有听到打斗的声音。可是尸身被损坏得如此严重,仅凭指甲发黑这一点,还无法判断朱佑臣所中何毒。唐御风小心翼翼地朝那滩血肉走去,忍着扑鼻而来的腥臭之气,蹲下身来寻找朱佑臣的脏器。毒之所以能够伤人害命,就是因为它进入人体后,会对人身体的脏器造成损伤。唐御风出身唐门,在识毒辨毒方面受过十分严格的训练,只要朱佑臣身上的主要器官没有丢失,他就有把握分析出朱佑臣所中之毒。
唐御风正在仔细观察,忽听门外传来江沐云的声音:“陈村长,就是这里。”紧接着江沐云便带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江沐云见到唐御风,眉间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唐公子也在?”
唐御风道:“在下觉得朱前辈的死有些蹊跷,所以过来看看。”说罢,他转头看向那中年男子,“这位就是陈村长吧?”
“是啊。”陈平点了点头,目光游移着越过唐御风的肩膀,看向他身后。唐御风见状便让到一边,露出了身后一地狼藉。陈平只瞥了一眼,就立刻用手捂住嘴,身体摇摇欲坠。江沐云面色发白,哑声道:“唐公子,咱们还是赶紧出去吧。”
三人走出屋子,只见屋外围了不少山庄内的仆人,这些人彼此交头接耳,时不时地还对着屋子指指点点。江沐云瞪着眼睛,冲他们吼道:“你们都无事可做吗!”
仆人们吓得顿时住了声,正待散去的时候,唐御风却忽然开口道:“昨晚都有谁到过朱前辈的房间附近?”话音落地,仆人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有几人犹犹豫豫地站了出来。唐御风对江沐云道:“江管家,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们,不知可不可以?”
江沐云点了点头,唐御风便带着那几名仆人走到一旁。这时,沈悠和薛秋然走了过来,沈悠的脸色不好,但还在低头安慰薛秋然。薛秋然紧闭双唇,不发一言,但精神比昨晚好了一些。唐御风仔细地问过那些仆人,然后便将他们打发走,过来与江沐云等人会合。
“唐公子可有问出什么线索?”沈悠道。
唐御风道:“据那几名仆人所说,昨晚朱前辈虽然吩咐了不许人打扰,但是子时左右,薛前辈却进入了朱前辈的房间。他在里面待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个布包。薛前辈走后,朱前辈房间内的灯过了一会儿就灭了,直到我们闯进去。”
陈平插话道:“这么说来,朱四爷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薛庄主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薛秋然盯着陈平,冷冷地道,“你是怀疑我爹爹?”
陈平急忙摆了摆手:“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况且有人看见薛庄主的手里拿着布包,而朱四爷恰巧又没了人头……”
“一定是他们看错了!昨晚我也见到爹爹了,那时他正往后山去,手里可没拿什么布包!”薛秋然说罢看向唐御风,似乎是在像他求助。只可惜唐御风昨晚也没见到薛无言,所以一时间无法做出判断。
“难道是他把布包藏在山庄里了?”沈悠试探着道。
“你说什么?”薛秋然脸涨得通红,愤然道,“好好好!既然你们都怀疑我爹爹,那就把他藏起来的朱四叔的头挖出来给我看啊!”说罢,狠狠地瞪了沈悠一眼,扭头便跑了。
江沐云苦笑道:“这可如何是好?”
陈平道:“我们还是四处找一找吧,朱四爷的头若是一直下落不明,这也怪瘆人的。”
“可……我们本来打算天一亮就进后山寻找莫二爷和庄主的。”
陈平沉吟着,似乎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沈悠道:“不如就让我带人去后山吧,千机山庄我曾跟着宏声来过几次,后山的道路也算熟悉。”沈悠眼眶泛红,担忧之色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江沐云叹了口气,只得答应了下来。
于是,千机山庄的人马兵分两路,一路由沈悠带领,前往后山寻找莫宏声和薛无言,另一路由江沐云带领留在庄内寻找朱佑臣的人头。唐御风跟随江沐云一路,在山庄内展开搜索。
在搜索的过程中,唐御风不禁回想起了这整件事的经过。根据仆人们所说,薛无言从朱佑臣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是子时过半,而昨晚他和沈悠遇见薛秋然的时候刚好是丑时,薛秋然说她是追着爹爹来到了后院,也就是说她见到薛无言的时候就是在快到丑时的时候,那么从子时过半到丑时的这半个时辰内,薛无言埋起朱佑臣的人头,再走向后山也并非不可能。
山庄内的搜索行动进行了半天的时间,仍旧一无所获。但就在此时,进入后山的小队却传回一个惊人的消息,他们在后山的一处山坡上发现了一具尸体。那尸体没有头颅,身上所穿的是庄主薛无言的衣服。
唐御风等人接到消息后立刻赶往后山,薛秋然见到父亲的尸体,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她没有喊叫,只是怔怔地,仿佛神志都已不在身体里了。过了半晌,薛秋然嘴唇一动,发出一声尖锐的笑,紧接着笑声越来越大,如癫如狂。笑到极致时,两行泪从她的眼中流出,薛秋然捂着嘴,无声地哭泣。
在场众人皆恻然,唐御风也感觉心里有那么一丝刺痛。过了许久,沈悠走上前去,一只手轻抚薛秋然的肩膀,唤道:“秋然……”
“走开!”薛秋然“啪”地一声拍掉沈悠的手。沈悠就像是莫名挨了一记耳光,愕然后退一步。
“是莫宏声!一定是莫宏声杀了我爹爹,然后自己逃跑了!”薛秋然瞪着沈悠,眼中燃起仇恨的火光,厉声喊道,“莫宏声究竟在什么地方!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饶是沈悠脾气再好,此时也是一脸愤然:“你这是什么话!宏声与薛庄主情同手足,怎会杀他!”
“情同手足!好一个情同手足!”薛秋然冷笑着道,“自从我爹爹得了千机山庄,莫宏声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把千机山庄抢走。现在爹爹死了,朱四叔也死了,千机山庄不就变成他莫宏声的了吗!”
沈悠怒道:“真是笑话,我们自己有的是地方住,何必要来抢你这破山庄!”
薛秋然的眼神直勾勾地,声音冷得好似坚冰:“你们为的难道不是后山的宝物吗!以为我不知道?”
“宝物?”唐御风还是头一次听说云隐山的后山上有宝物,“秋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秋然突然闭上嘴巴,警觉的目光扫向周围每一个人的脸,仿佛他们是环伺的群狼。
最终还是江沐云出来解了围:“小姐,咱们还是先把庄主的遗体入殓吧,总不能让他老人家一直留在这里。其他事情,咱们回山庄再说。”
薛秋然闻言点了点头,于是江沐云便召集仆人们将薛无言的遗体运回千机山庄。大伙儿散去之后,却唯有陈平一人兀自站在原地发呆,魂不守舍。
唐御风瞅了他一眼:“陈村长,该走了。”
“哦哦,这就走,这就走。”陈平像是猛然惊醒一般,急匆匆地跟着人们一起回山庄去了。
朱佑臣的尸身已经被清理出来了,与薛无言的遗体一起停放在本为了祭礼而布置的灵堂里。因为山庄内没有现成的棺材,朱佑臣的尸身又无法像薛无言一样用白布覆盖,为避免让那些血肉暴露在外,江沐云只得让仆人们找来一口大木箱,临时收殓在里面。
沈悠徘徊在灵堂外,似乎不敢入内,她见唐御风从灵堂内走出,便急急地过来问道:“唐公子,庄主和朱四爷都死了,宏声至今下落不明,我该怎么办?宏声会不会也遭了毒手?”沈悠脸色苍白,六神无主,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
唐御风见了,只得安慰道:“莫夫人不必惊慌,既然我们还未找到莫前辈的尸身,就说明他可能还活着。莫夫人一夜未睡,今日一早又进山寻人,想必非常劳累,不如先回房间去休息一下吧。”
沈悠道:“宏声生死不知,我如何能休息的了。”
“那……先吃些东西也好。”
沈悠轻轻摇头:“我吃不下。”
唐御风道:“恕在下直言,千机山庄发生的这两件命案十分蹊跷,或许与三年前钟前辈的死有所关联,在下只怕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唐公子的意思是……”沈悠听了唐御风的话,又忽然紧张起来。
唐御风道:“未来千机山庄会发生什么,我们谁也无法预料。倘若再出现意外,莫夫人没有充足的体力支撑,又如何应对呢?”
沈悠思考了片刻,道:“唐公子说的有道理,是我乱了阵脚。”
“莫夫人能想通就好。”
“对了,秋然怎么样了?”
唐御风叹了口气:“回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理。我刚才去看她,也吃了闭门羹。”唐御风说到这里,想起今天在后山上发生的那一幕,便对沈悠说道,“秋然的父亲突然遇害,她承受不住打击,才会胡乱发泄,并不是有意针对莫夫人,还请夫人不要往心里去。”
沈悠摇了摇头:“我不会往心里去的,我能理解她。”
唐御风道:“忙了一天了,大家都没怎么吃过东西。这样吧,我让厨房去做些吃的,夫人好歹要吃一些,还是那句话,我们得保存体力。吃饱了之后,咱们再商量下一步行动。”
沈悠感激地看着唐御风:“有劳唐公子了,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