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良久。
冯剑料想敌人已被吓退,可他仍很小心,又扔出一小石块投石问路,凝神静听了一阵子,见仍无动静,方才自灌木丛中现身。
倒不能说有多听话,而是吓坏了的缘故罢,四姨娘仍一动不动得趴伏在长草丛中,此时终于见冯剑过来,这才将高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
“我听你们打斗得好厉害,又是枪声,又是惨叫声的,真吓人……”四姨娘理了理被冷汗浸润的秀发,慢慢爬起身来,心有余悸的问: “那些人都被你打跑了吗?”
“恩。”冯剑点点头,蹙眉道: “不过,此地不宜久留,还得尽快离开。”
“我知道。那我们走吧。”四姨娘将沾在皮裘之上的枯草捻掉,又整了整衣领,面露微笑: “我就知道你能对付他们的!果不其然!……所以,虽然很紧张,我却并不很害怕。”
冯剑笑笑。
“你知道么?”四姨娘忽然面现忸怩之色,“自你在入职前的校场比赛时,我就注意到你啦……”
冯剑不想就这个问题接过话茬来,便催促道: “咱们走罢!……还能走得动麽?”
四姨娘歪首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忽然冷哼一声,径直往前走去,口中轻嚷道: “装什么圣人?……不就走麽?还能难得倒本仙姑不成?”
“等等!”冯剑叫住她,“咱们还是再回去看看胡司机吧!”
“你说什么?……还要回去?”四姨娘霍然转过身来,忧惧之中带着不情愿之色。“你就不怕敌人还在那边?再说了,姓胡的那种小人,理他干嘛?……死了不是更好麽?”
冯剑料想她因胡司机曾目睹他们俩之间的暧昧,心头发虚;她虽嘴上强硬,实则也真怕他会告知华会长,所以最后那一句话,方才是她的真实想法。
可他心性淳厚,倒不愿因此而不顾同伴的死活。
“还是去看看罢!”冯剑语气坚决,沉声道: “要不然,很难向会长交代。你若害怕,就在这儿等我。”
四姨娘环顾一眼周围,见到处血迹斑斑,心下害怕得紧,忙追上他,嘟囔道:“谁怕啦?……去就去!”
胡司机倒仍一动不动地趴伏公路旁的碎石堆中,只是浑身浴血,身上至少中了四枪,看样子已然不是活人了。
冯剑探了探他鼻息,触手冰凉,凭着多年的刑侦经验,知已死去多时。
“真他娘的够狠的!”冯剑心下愤怒,不禁爆粗口,又看了看弹痕累累的车身,摇摇头,对四姨娘道:“唉,车已打成这样,况且我也不会开车;没办法,看来只好走回去啦!”
四姨娘的神情看起来非但并不懊丧,而且似乎有些欢喜,淡淡地说: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
冬日日短。
不知不觉间,已然夜色笼罩大地,残月轻上柳梢。
四姨娘一瘸一拐得走在前头,冯剑默默地跟在身后。
一路走来,四姨娘总有一茬没一茬的找话头,说一些略带挑逗性的话,可冯剑很少搭腔,或是假装听不懂顾左右而言他。
“好痛哦!”四姨娘忽然蹲下身去,脱掉皮靴,狠狠地扔到一旁,一屁股坐在道旁的一块方石之上,抚着脚底嘟囔: “走不动啦!你看!脚都磨出水泡啦!”
冯剑本想俯身去借着月色查看,想了想忍住了,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就歇息一会儿再走罢!”
四姨娘抬首望着他,苦笑道:“走了那么远的路,还不嫌累麽?还傻站着干嘛,坐下来呀!”一边说,一边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旁来。
冯剑倒是坐了下去,可没敢坐在她所希望的位置那儿。
四姨娘吃吃笑道:“看你紧张得!怕我吃了你不成!……胆小鬼!”
冯剑不肯作声,揉了揉腿肚子。
一路以来,四姨娘不知已讨了多少个没趣,当下也不以为忤。沉默片刻,摇摇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斜眼仰望着幽暗而寂然的夜空。
冯剑亦心下轻叹,低首良久,终于也学着她欣赏夜色。
寒星疏落,冷月巍巍,天地一片寂寒。
寒风袭来。四姨娘搓搓手,竖起毛领,双臂紧抱着胸衣瑟瑟发抖,显得楚楚可怜。
冯剑看了她一眼,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怜惜之情。
又静默了好一会儿,四姨娘忽然幽怨的说: “冯剑,你是知道的,我很喜欢你……可你,就是看不起我!……我也知道,我的身份卑贱,自然被人轻贱!你如此待我,我倒也能理解!”
“哪里哪里!”冯剑忙解释,“ 你身份尊贵,会长又那么疼你,怎能那样说呢?”
“哈!”四姨娘干笑一声,陡然激动起来: “你说什么?尊贵?……一个令人鄙夷的小老婆,一个靠色相讨好主人的臭女人,跟婊子有什么分别?你居然说尊贵?!”
冯剑忙陪笑道: “夫人言重啦!”
“言重了?”四姨娘忽然一瞬不瞬地逼视着他,冷笑道: “你可真会说话,居然还称呼‘夫人’!我的大英雄,小女子不明白,想请教与您,我究竟如何就言重了?”
“……”冯剑语塞,瞥眼一张,但见她浸染在溶溶的夜色之中,仅见星眸闪闪,似嗔似怨。
人非圣贤,孰能无情?
霎时之间,冯剑有些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