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神厨”楼下，非机动车寄存处。
“小同学，今天遇上高兴事儿啦？”张茉跨上电动车，见顾盼未作反应，便按了按喇叭。
顾盼正蹲地清理车胎上粘的一坨口香糖。他捏着纸巾试图将那坨肮脏的东西擦去，却不料演变成“拉丝”的恐怖画面。惊得张茉在一旁直皱眉头。
可当事人眉目舒展，甚至嘴角挂着笑意。非但丝毫不感到恶心，反倒一副享受其中的样子。
张茉更加抑制不住好奇。边按喇叭边将电动车挪过去。
“喂！小同学！这活儿干得挺开心啊！”
“啊？”顾盼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动静。可他扭头太过迅速，笑容没来得及收。于是一张惊讶的笑脸，在午后空气里发着光。
“我看你刚刚在教室就一直笑，笑到现在了。有什么事儿值得你这么高兴？还有，你切菜的时候哼的那是什么歌，听着耳熟。”
顾盼琢磨一下，选择回答后面那个问题：“是Taylor Swift的歌。”而笑的部分有关凌寒露，他不想说。
“哦——难怪……”张茉叹一句以作回应。她进行了短暂的沉思，得到答案终于踏实了似的。
“张姐也喜欢？”顾盼眼睛一亮，遇知音让他兴奋。
“我，也就还好。以前家里有人爱听她的歌，老放。”
“是这样啊……”顾盼点点头，继续清理轮胎。但见张茉并未即刻离开，便又抬头，“张姐，还有事儿吗？”
“倒也没什么。就是有个疑问，怕问出来太冒昧了。”张茉扶着车，欲走还留。
“无妨。你问吧！”
“刚刚从你下楼，一直到这会儿，我老觉得有股香气。跟你靠近了就更明显些。你是不是用香薰或者别的什么……”张茉说着，鼻子还不由自主地寻觅源头。
“啊？香味儿？”顾盼暗自寻思着，自己虽然活得不算太糙，但也没那么精致，“我不用那些。”
“可是。”张茉执着地寻找，终于目光落在顾盼后背的背包上，“是，就是这里面发出来的。你包里！”
一经提醒，顾盼猛地想起背包里确有“异常”。那是他来“小神厨”的路上特地绕去某条街上的某家店铺买的。
一早顾盼收到店主短信，说她家即将从A市撤柜了。这是一家在本地开张了五年的香氛铺子。主营各种自制的香水和香包。而顾盼去购回的就是她家一款相对“滞销”的衣橱香包。
店主告诉他，你一直要的这种，我们还剩两件存货。以后不做了。要是对它有感情，舍不得，就过来，半价出售。不过其中有一件，店员在整理货品时不小心弄破了点外包装，使用倒是不影响的。
顾盼去收了那两件。搁在背包里。带去了“小神厨”。
“怎么样，是不是你包里的？”张茉咧嘴笑，俨然一副大获全胜的兴奋劲儿。
“对。张姐鼻子灵得很啊！”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再显摆一下。我觉得吧，应该是白花系的，香包，不是香水。”张茉贴在包上又鉴定一番。
“这你都闻出来了？确实是香包。但是什么白花，我不懂。只知道名字是晚香玉……”
“小同学，晚香玉就属于白花系的，比较清雅女人味。不过千人千鼻，香味这东西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张姐懂得真多。”
“也没什么。我转行前做过一段时间美妆培训。就是给化妆品柜台的销售人员上课。天天接触这些，对香调的分辨能力就比一般人强一些了。”张茉谈及过往职业，聊到她曾经引以为豪的专长，却不见丝毫快慰。反倒是叹息一声道，“不过啊，鼻子太灵有时也是烦恼。”
顾盼偷瞄一眼张茉，见她神思半分幽怨，便知道这句话定有言外之意。他尽量扯回工作上来：“张姐，你这工作，听起来很美啊，怎么后来不做了？”
“小同学，你也说了，听起来很美。反正后来各种原因吧，就转了行。不过重心放在孩子身上，也是种成就……唉，怎么跟你说这些。”
“呃……就当闲聊，我能接受的。”顾盼终于清理完轮胎，立起身来。
“嗯，你买回去是自己挂衣橱里吗？”
“是的。”
“可是这个味道不大适合男孩子啊，你可以试试佛手柑的……”
“我，替别人买的。”顾盼自知他背包里搁着的是一份承诺。郁妍说过，在她买得起大牌香水之前，衣橱里就一直要挂那家店的那种香。她说，盼盼弟弟，要是我忘了，你可要帮我记着啊！
“原来不是你自己用啊，我说呢。肯定是帮女孩子买。”
“是的。”
“对了，你能不能把香包拿给我看看？我近距离感受一下。它很特别。”
在顾盼把东西翻出来递给张茉之后，又被询问了店铺的具体方位。顾盼见她兴趣浓厚，便主动骑车领她前往。
2
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知性女人。衣着文艺，面相清冷，不卑不亢。不同于某些店铺掌门人，她可不轻易为着销量而委屈自己。
她见顾盼同一天里两次到访，颇感意外。
“顾先生您这是……你那一款真的就剩那两只，都给你了。要不再看看别的？”老板指指已然半空的货架，面露遗憾之色。
“哦不，您理解错了。我是领同学来的。她对这儿感兴趣，想看看。”顾盼望向身侧的女同学。
老板上下打量张茉，眼神中浮起一丝疑惑：“你们俩是同学？”
“对！呵呵，也难怪您不信，这年龄差摆在这儿呢。我是他烹饪班同学。”张茉将话头接了过去。
“原来如此。”
“嗯。老板您好，请问，您家的香氛都是自己调制的吗？”
“当然。小众自制。”老板双臂交叉抱于胸前，为与疑似专业人士即将开始的切磋蓄势。
“看定价，衣橱香包是不是更容易出货？”
“应该这么说，衣橱香包更吸引消费力有限又追求个性气味的学生群体。有不少孩子买回去挂在宿舍简易衣橱里，或者直接压在衣箱里。现在有些年轻小姑娘怕撞衫，怕撞鞋，也怕撞香。所以跑过来寻找她们自己的本命香。虽然不是定制，但是能跟他人区分开来，也很满足。”
“哦，这样。请问，晚香玉这款买的人多吗？”
“呵呵，我还正想说呢，您这个同学啊，”老板看看一旁正遥望窗外的顾盼，道，“他就是为数不多钟情这款的。”
“我知道，不过，倒不是他本人钟情，他是替别人买的。”
“嗯，到底还是女香。在他之前，还有个女孩子一直来我这儿买，就只要这款。不过最近这一年多，她一次都没来过。”
“看来您对她印象很深啊？”
“说实话，买我们家晚香玉的，一个是您同学，另一个就是那姑娘。我有次跟我家调香师开玩笑，你还是有死忠粉的。哈哈！”老板被自己逗得开怀，难得一见地明媚起来。
“那姑娘什么样儿啊，学生？”张茉压低声音。她朝着已然“游离在外”的顾同学瞧一眼，确认他的站位并不在她音量辐射的范围内。
“唉哟，这我可怎么描述呢？挺白净，瘦瘦的，看样子是个大学生吧！”
“漂亮吗？”
“这个……漂不漂亮的，见仁见智吧。我觉得还行，中上之姿。”
“哦——那，您还留着她联系方式吗？”
“这个……没有。我说您今天来是……？”老板神情严肃起来，她在一番畅聊之后终于察觉到“来者不善”，“且不说当时那姑娘没有留联系方式，即便有，我们店家也不会透露的。这是底线。”
“您别误会。呵呵，很抱歉，耽误您时间了。告辞。”张茉转头走向店外。
而此时早已在大门外等候的顾盼发现了张姐复杂低落的神色。他走向前去，低声询问道：“你们聊什么聊这么久？怎么这会儿心情不好啦？”
“哪里有心情不好？就是忽然想起还有点事儿。着急罢了。谢谢你带我过来。咱们走吧！”张茉坐上电动车，在畅通无阻的小街巷里长长地按了两下喇叭。像是给自己醒神似的。“顾盼，你也回去吧！我去兴趣班接孩子……”
她的车一下窜出好远。顾盼又一次注视这年轻母亲的背影。他想到了“一骑绝尘”。他能从背影里读出来的情绪要比以往每次都多。
之前的一刻钟，顾盼识趣地站到了店外。张姐与店铺老板相谈甚欢，他不去打扰。但他发觉，张茉对店内货品并无兴趣，似乎只是假借寻香来达到别的什么目的。
“小神厨”楼下一席谈以及由“晚香玉”引发的香氛铺子之行，让顾盼了解到张茉曾经的职业身份。而她所说的“鼻子灵也不见得是好事”，很显然并非戏言。她一定曾经有过某种一言难尽的嗅觉体验。那种体验非常深刻，或者说刻骨铭心。一旦被触发，便是记忆里的地动山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