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能让我容忍的是,在婚后一个多月的时候,他就触碰了我的底线。
有天晚上,他吞吞吐吐地向我要一百块钱,说是前两天去给一个结婚的同事随礼了。当时借的钱,现在要还给人家。我一听,脑子立刻就炸开了。他不仅违反了我们结婚时的约定,而且还敢先斩后奏。事先竟没和我商量,连提都没提。我当时就火了,发了一通脾气,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试图给我解释,我听都没不听。我的铺天盖地的轰炸,绝对不给他以任何喘息之机。
而且,我决定要给他一次严厉的惩罚。
第一次的先例不能开,否则以后他更会无法无天!
我果断提出了离婚。当然只是吓吓他,但我表现得很坚决,绝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吓坏了,但开始的时候还试图说服我。他说他马上要被提升为车间主任了。那个结婚的小伙子是他手下的技术员,他不去不合适。被人笑话,以后也没法管人了。损失了一百块钱,但是赢得了别人的尊重,值得。
我则认为,纯属狡辩!我们结婚的时候没请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有点眼头见识的人,本来就不该请他,请了不去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不合适的?再说,当初做出这个协议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些。既然你避免不了要参加婚宴的人,当初就应该请上。现在该收的钱没收回来,不该花的钱花出去了,再说这些,有意义吗?
我不依不饶,必须离婚!
穷我忍了,婚礼寒酸我忍了,一切的不公和委屈我都忍了。但是刚结婚你就把婚前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我绝不能忍!这是对我的蔑视,对我的挑衅,对我的侮辱,对我的践踏!
他渐渐开始屈服,承认他错了,说以后再不了。但是这次无法挽回了,让我原谅他。我不可能原谅他,除非他把随出的一百块礼钱要回来。每个人都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既然明知道自己错了,为什么不及时纠正?怎么就无法挽回了?那人又没死,也没远走高飞,更没推脱着不给,关键是你要了吗?
那时的我,真的这样认为,固执而顽强。虽然我也觉得把随出去的礼再要回来,有些强人所难,但这是个开始,我得培养他遵守原则的习惯。
因为这件事,我们断断续续吵闹了半个来月。
不仅吵闹,我还对他进行了制裁。我掌握着家里的经济大权,制裁他是轻而易举的事。我不用他做饭,我自己做。只做我自己的。不给他一分买菜的钱。我做的饭多了,也不会留着给他吃,宁愿倒进泔水桶里。然后倒掉。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应该明白游戏规则,没有作弊,没有再去跟别人借钱。或许他也是故意的,以引起我的同情和怜悯,从而达到让我原谅他的目的。无论如何,他没有反抗,这是给我唯一的安慰。
但他始终没去把随出的一百块礼金要回来。
最终,还是我妥协了。
那天是周末,正好我也休班,两个人全天在家。我仍不和他说话。我按时起床,收拾家,做饭,吃饭。他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整天保持着一个姿势,没吃一顿饭,也没喝一口水。
我吃过晚饭就睡了。他又看了一会儿电视,便过来坐在我床头,说要跟我聊聊。我不回应,全程都是他一直在说。回忆了我们谈恋爱时的种种甜蜜,憧憬了我们的美好未来,编织着各种遥不可及的美梦,以及他小时候的往事,进入社会的经历。有快乐的,有辛酸的,只讲故事,不讲道理。
这让我对他的愤怨消减了许多。一直以来,我最反感的就是动不动讲道理的人。
他后来说起一些伤心的事,哭了起来。饿瘪的肚子及时地配合着他,咕噜噜地吟唱。 我心软了,毕竟他一整天没吃饭了。我坐了起来,给他擦了眼泪,说原谅他了。又给他几块钱,让他出去买包方便面。
我们又和好了,不吵架的感觉真好。
但我没给他添补那一百块钱的窟窿,不知他后来怎么给人还的账。一百块钱,在那时的当地,不算个小数目。他那时每月挣的工资不足一千,但属于高工资了。我爸辛苦一月,平均只有三四百块钱的收入。
通过这次教训,他后来果然再没擅自给别人随礼。包括他老家的亲戚,朋友,同学。偶然遇到一个特别想参加的喜宴,他总会事先跟我商量,但都被我一口否决。他便不再坚持了。再后来,凡有此种事,他最多跟我提提,没有再去参加的想法了。
家庭战役,我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这件事带来的阴影很快就消散了,仿佛就从未发生过一样。
但是发生过的事情,就永远无法从记忆深处彻底抹去。它就像一颗顽强的种子,慢慢地发芽,成长。直到长成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树时,黑暗就来临了。
我们婚后的第一个春节,是回井蛙的老家过的。我是老大的不情愿,但他说,第一年必须回去,否则村里的人会笑话。在他孜孜不倦地说服之下,我还是跟他回去了。
这次他重新规划了行程。先坐一个小时的班车,到了邻近的一个城市。然后坐火车回到县城,再坐班车回村。虽然几经周折,用时较长,但是毕竟不比坐长途班车那样痛苦。
回去呆了三四天,各种的不适应,让我每天都像是在服刑。井蛙的各种所谓努力,都是停留在他的层面。他和我对舒适的感知程度,本来就有很大的差距。
比如被子问题。我们回去的前几天,就打电话告诉他父母了,他们早应该提前把这些准备得妥妥当当了。可是实际情况呢?我们要睡觉时,他妈才慢腾腾地把压在柜底的被子翻出来,直接给我们盖。他家是那种躺柜,不是立柜,所以不常用的被子是被压在最底层的。压了那么久,且不说潮湿,积累了多少细菌,怎么能直接盖呢?
我皱皱眉头,不停地拂打着被面。
他妈看到了,以为我嫌脏,就说:“放心盖吧,专门给你们准备的新的,谁都没盖过。”
好吧,我还能说什么呢?境界不在一个层次上,永远无法取得共识。
坚持到天亮,我跟他妈说:“把被子晒晒吧,可能有虫子。”
他妈过来翻看了一遍:“没有啊!”又洋洋得意地道,“这被子里充的不是棉花,是羊毛,要比棉花暖和多了!第一次盖,可能是羊毛往出钻,不是虫子!”
我只能笑笑,不再坚持。婆婆就是妈,从来就是哄鬼的话。
井蛙便给我耐心解释羊毛被子比棉花被子的各种优势。
比如吃饭问题。他家吃饭好奇怪。今天炖一大锅猪肉,中午吃,晚上热热再吃。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接着再吃,直到吃完为止。然后再炖一锅羊肉,仍按先前的节奏吃了再吃。然后是鱼肉,鸡肉,就这样反复。一炖一锅,也不放蔬菜。
我终于明白他家为什么这么穷了,一个字:懒。
还有吃饭的碗。洗完后,总要用那块带着霉味的抹布擦一遍,以至于碗里总保留着一股霉味。我有洁癖,平时洗完的碗从来不擦,倒扣在碗架上控干水。我闻到那股味道就已经反胃了,哪能吃得下去?
很可笑是吧。是的,我也觉得很可笑。
可就是这些小事情,最终堆积成无可扭转的大灾难。
“把碗冲冲吧。”有次吃饭前,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把碗递给了井蛙。
他真是个奇葩,起身倒了一碗温开水,一口气喝完,又把碗递了回来。
对于他家的生活习惯问题,井蛙总是抱着逃避的态度。我让他跟他父母说说,他却不肯,怕伤了他们的自尊。说我们只是呆几天,又不是天天呆着,坚持一下就都过去了。这让我觉得,在他心里,父母永远比我重要。
但这不足以成为我恨他家人的理由,只能说是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