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珺靠着临凤厅的北窗,气定神闲的看着秦府一帮家仆收拾那些鱼缸上用于防冻的草苫子,一片片卷起,又一垛垛码好······。
深吸一口,是春天特有的气息,柔和惬意。透过尚未发芽的树木,看到那条通往前厅的走廊,斑斑点点开着金黄色花朵的迎春。是啊,这是春天里最早的使者,最早的颜色。
少珺感到一阵难得的舒适,一连几天的忙碌,加上对辽战事的牵挂,她都许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莺儿用托盘端来一碗泡的竹叶菊花茶,递给少珺:“姑爷今天好兴致,难得见你歇着,小姐也是闷了半月多,好容易心情好起来,今日想出门,让奴婢问问,姑爷有没有空闲,能陪她出去吗?”
少珺端起茶喝了一口:“夫人想去哪儿?”
“不知道,说是想去庙里进香,我们小姐在婚前除了进宫也不大出门,想是这几日心里高兴,嫌家里闷了。”
说话的时候,婉婷已和小荣从绣英楼寻到临凤厅来。
她一路看着缸里嬉戏的鱼儿,用手还不时的撩起水波,显然心情好多了。
自从大军出征,婉婷就经常睡不踏实,还做过几次噩梦,少珺给她开了些养神的方子才好些。如今听了东征大捷的消息,总算开怀了些。
她迈上台阶,对少珺道:“早起你也不说,我听丫头们说才知你今天闲了,就陪我出去上香好不好?”
少珺看着她笑:“夫人不是在家设了佛龛,天天上着香来吗?”
婉婷道:“总不如到寺庙去显得虔诚些,佛祖看着也高兴。”
少珺噗嗤一声笑了,看丫鬟们都在厅外,就凑到婉婷耳边道:“妹妹对庙里那些泥胎还真的挺虔诚的。”
婉婷听了吓的脸一白:“罪过,罪过,如今是什么时候,积德都来不及,你还这样亵渎。”
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莫怪。”
然后用手戳了少珺额头一下:“你就是不信也该敬畏些,谁不想凡事顺顺当当的,你就不能规矩一点。”
少珺道:“你见我做的哪件事是合规矩的,不都做了吗,要报应早就报了。”
婉婷怕惹出少珺更多离经叛道的话来,哪敢再说。
少珺见婉婷认起真来,急忙拉住她衣袖:“我那是说着玩的,好了,恕我失礼,现在领你去一个最大最灵的寺庙,算是给夫人赔罪了。”
“在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今日难得空闲,就陪你好好玩一天。”
少珺说完,吩咐丫鬟小厮备辆普通马车在门外,然后与婉婷更衣出门。
兰湮、金元等人见公主驸马出门,便全副戎装的做了准备。
少珺无奈:“这是出门闲逛,我连官衣都不穿,相府的马车也不用,你们倒兴师动众了。若不放心,就去换上便衣跟着。”
远远看到城西寿安寺的金顶琉璃瓦和高高的白塔时,婉婷掀开车帘,对身边的少珺道:“怪不得走了这么久,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庙宇,听祖父说起过,这就是那座白塔寺吧?”
少珺答道:“就是这儿,这座寺庙是与大都同时建的,有名的皇家寺院,许多大典的演习也都定在这里,一会儿进去娘子就知它有多大了。”
到了门口,少珺下车亲自扶婉婷下来,又对身后的侍卫道:“你们平时来都是公事,只能门外候着,今天就都进去逛逛吧。”
院子中间矗立的白塔是这座寺庙的中心,有高高的塔基,顶端的华盖,镏金反着刺眼的阳光,周围悬挂着许多副铜质的透雕流苏和风铃。
这座标志性建筑,涵盖着万安寺众多辉煌的大殿,婉婷不禁感叹它的高大宏伟。
少珺道:“这是座藏式佛塔,样式来源于印度,设计时相当讲究。”
一阵微风吹动了风铃,悦耳的声音传来,少珺不禁向上望去,回眸时瞥见身旁供香的大鼎旁一个熟悉的侧影。
那人衣着华贵,玉冠束发,微微弯起的唇角侧面透着妖娆,这人正是钰道林。
此时相遇让少珺多少有点意外,正考虑是否与他打招呼,却发现他旁边还有一人,此人四十开外,看着倒是清矍,只是他那双略略浮肿的单眼皮和那副一字型大大的薄唇,有一种狡猾自负的神气,令少郡反感。
皇家寺院,里面人并不多,十分安静,钰道林又是侧背而站,虽未照面,话音却清晰传来。
他们说的也就是这万安寺的话题,其中一句引起少珺的诧异。
这人道:“这寺庙始于圣元,应是毁于圣元,皆是因压不住血灾之故。流沙之上安能建得大厦,六爷只管相信就是。”
钰道林微笑道:“仲兄远见,我信,否则我也不会······”
下面的话被他有意压低了。
玄福楼管家徐九领着两个健壮的男子进来,在钰道林的耳边说了几句。他立即对那位仲兄道:“此处不便,还是请寺外说话,请。”
少珺的疑惑就是那句话引起,越不明白,就越放不下。她也无心逛了,回身对婉婷道:“刚才我看到一位好友,想与他见个面聊几句,夫人先去逛吧,我一会儿找你。”
又吩咐金元等人小心跟着,对兰湮道:“带的银子够不够,多请些香烛,尽着夫人施舍就是。”
兰湮会心笑着:“知道了。”
少珺出得寺门,已不见了那些人的影子,门口只有那辆马车和车夫。
她沿两边的路转了一下,回来时身后有人道:“大人,您怎么来这儿了?”
是樊冰,他也是一身的便衣打扮。
少珺道:“刚才见到六爷没?”
樊冰笑道:“大人勿虑,我们就是一路跟过来的,听车夫说您在里面,我正想进去。”
他拉少珺躲到门口外的僻静处:“刚才他们已经走了,有我们的人跟着呢。这几日那个索老三家来了两个中州的侄子,说是给他做寿,住了几天了也没走的意思,并且还在玄福楼办了场寿宴。可疑的是这些人里青壮年多,又不是特别能喝酒,感觉不太像过寿的样子。”
“哼,我们放松了一阵,他便以为没事了。你继续盯着,不管他来往的是外地还是京都人,都要弄清。人手不够,我让帖木儿调几个人来。这个案子很重要,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刚才与六爷出来的那人是谁,知不知道底细?”
樊冰道:“那人叫楚仲元,没什么正当职业,就是靠着卜卦算命在京城里混,认识人也多,好多人说他卦灵,挺敬着他的。”
少珺想起刚才听到他们说的话,不禁向寺内望去,口里说道:“走,再进去看看。”
这万安寺殿宇颇多,少珺信步看着,并未留意殿中的各色神像。
她从院落的方位排列到各殿内的设置结构,粗粗观察着。
樊冰跟着问道:“大人不是来朝拜的吧?”
少珺这才恍然想起:“你不说我倒忘了,我是陪夫人来上香的,这一路怎没见她们?”
没找到婉婷她们,却碰上樊冰手下的一名侍卫,他是刚才一直在寺里盯着六爷和楚仲元的。
樊冰忙问:“人都走了,你怎么盯的梢?”
侍卫道:“刚才我见他俩在后院住处和一个喇嘛说了很久的话,像是挺熟的样子。我觉得奇怪,又听不清他们的话,知道外面有你们跟着,我就没出去。一路跟着那喇嘛,听别人叫他吉人,这大概是他的名号。后来到了住持的那座院子,他进去了,我却被门口的侍卫挡住,才知道太子也在里面。”
少珺道:“太子来了,真巧,那我们就不往里去了,夫人也该等急了。”
少珺等人顺原路返回,在门口碰到婉婷,她扶着小荣的手,一双小脚走的很吃力。
见到少珺便一通埋怨:“你说是陪我,影都不见了,这么大地方,你怎不早说,害的我走了这半日,脚都走疼了,还没转过来呢。”
少珺笑了:“夫人怎怨起我来,今天不过是趁着空闲让夫人散心,随便逛逛就行。要想转完,这一圈四五十里地,谁有这本事。”
婉婷道:“你说的轻巧,这些大殿的神佛都是有灵的,我又不太懂,哪个能得罪?我是挨个拜的,头都晕了,你才出来。”
说完,顾不得脏,一屁股坐在一棵树下的石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