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朱媛媛电话,贾云龙眯起眼睛很费心思琢磨起来。这个老帮子就是个定时炸弹,不认真拆解,肯定得炸到自己。前几年跟着孙子纯做的那些事,朱媛媛几乎都清清楚楚。但说来道去,自己所以没有露出麒麟皮下马脚,还是那个老帮子没有咬自己。看在她蹲几年大牢也没让自己掉脚的份上,眼下不能做得太绝情。这么想定后,他从保险柜里拿出几沓钞票放在老板台的抽屉里。
见到朱媛媛,贾云龙心里一惊。过去那个白白胖胖,只会傻乎乎签字的蠢女人,怎么会变成如此精干的样子?本以为她会亮出一副穷困潦倒的乞丐相,眼见的却是一个浴火重生的江雪琴。难道监狱真是百炼成钢的地方?
朱媛媛染成栗黄色的波浪卷发,已经变成过耳黑发,而且梳理得极为光滑整洁。海水色贴身衬衫,扎在裤线笔直墨黑色裤子里,将棕色腰带上银色卡扣衬托得闪亮放光。宽松的白色夹克衫没拉拉链,在脚上那双油光锃亮的黑色高跟鞋助力下,使坚挺的前胸昂扬得很是夸张。胖乎乎的圆脸上,脂肪已经云消雾散,甚至能感觉到润泽的表皮下,肌肉得有多么瓷实。
贾云龙赶紧满脸堆笑从写字台后面走过来,“哎呀,我的媛媛姐,你真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干练啊。”
“你可是越来越发福了。”
“哪里,哪里,乱糟糟的事,已经搞得我焦头烂额了。来,赶紧坐下。”
朱媛媛坐下后,贾云龙把她面前的茶杯盖打开。一股淡淡清香气,顿时迎面扑来。“这是我昨天特意买的碧螺春,刚刚为你沏好,你尝一口,绝对是今年的新茶。”
“你这么招待我,可让我有点受宠若惊了。”
“说哪里话,姐在局子里这些年我没有去看你,都是罪过,但你应体谅我也得避嫌,是身不由己呀。”贾云龙摇着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朱媛媛笑眯眯看着他,“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那是当然,苍天可鉴。姐,你就看我今后怎么对你吧。”说过话的贾云龙还举起手向上指了指。
朱媛媛笑出了声,“那姐就先谢谢你了,但我想知道,你究竟会怎么善待我呢?”
“再回东柴这块地面,恐怕会有些对你不利影响。我给你准备了几万元,先开个小公司,待运作正常后……”
朱媛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几万元?这是孙子纯善待他家小保姆的手法啊。你真不愧是他徒弟呀。”
“那还怎么样,你总不会让我再把你聘回来当总师吧?”说这话的贾云龙心想,以你现在的身份,连当普通会计资格都没有了。你总不会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吧。
“云龙啊,你真是大有长进,连法律都开始研究了。”朱媛媛撇撇嘴后又正色道。
“那些年你报销的招待费,装修集团大小会议室,以及东柴宾馆的费用,总计是两千多万。这里边有多少水分,我比你还清楚。你所以没进到局子里去,不是我有多慈悲,而是检察院那些白痴,只会看账上数字,不懂市场行情。我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没问,我就没说。如果我没把你当老同事看,你还能坐在这当董事长吗?”
听她这么说,贾云龙的脸也板了起来,“姐,你这是在威胁我呀。”
“这只是一笔小账,怎么算威胁呢?”
“朱姐,你可要好好想想。我现在是人大代表,共产党员,市政府命名的优秀民营企业家。多少年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事,能奈我何?”贾云龙心想,你一个劳改释放犯,被清除出党的异己分子,这辈子都无法咸鱼翻身了,想威胁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身份。
“说你有长进吧,你还真给我亮个相。别说什么人大代表,就是政治局常委不也有进大牢的吗。这么说我还真得给你算算大账了。”朱媛媛眯起眼睛,瞄瞄贾云龙,端起面前茶杯喝了一口。
“茶还真是好茶,但不像是今年的新茶……云龙啊,你把咱们集团房地产公司以五百万元抵给葛诗谦那个皮包公司,是真不知道那个房产公司值多少钱吗?仅仅那五台新购置的载重汽车就八百多万,还有办公大楼以及其他仪器设备,存量资产至少得两个亿。你以为那是用纸壳糊出来,都是烧给死人的东西吗?那个合发房地产公司,所以能盖起房子,捞出几十亿,都是在咱们房地产公司的基础上玩出来的花活,你心里不明镜似的吗?”
见贾云龙红着脸,无话可说的样子。朱媛媛接着说,“还有劳动服务公司,东林公司,西林公司,木器公司,他们下边有十几个下属厂,三千多人你都当下岗人员打发了,那些办公楼和厂区,设备现在都跑哪去了?南岭分厂的大片厂区,设备还有宿舍区,现在都变成了高楼大厦,这里含有多少金银财宝,还用我提醒你吗?云龙,如果你还有什么不解的,我再给你算算主厂区这块大账啊。”
听到朱媛媛这番话,贾云龙暗暗吃惊,脊背都冒出了凉汗。看来这个老帮子是从太上老君炼丹炉里跳出来的孙猴子,已经练就了火眼金睛。再拿他当傻娘们对待,肯定得出大漏子。
“不用,不用。姐,你怎么还与老弟生上气了。就连李夙都说,在咱们省,你得是屈指可数的铁算盘,与你算账,我岂不成在圣人面前念三字经了。但说句掏心窝子话,有几个资本家在原始资本积累阶段不榨取工人血汗。这也是市面上人们常说的资本原罪,咱们可是一滴员工血也没吸。当着你这真佛没法说假话,公司成立之初,的确占了国家不少便宜,这是心照不宣的事,但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大家都受益了。所以集团破产重组之初,我在中层干部会议上说了,压低少报一些存量资产,对大家都有益处。事实证明,我也真没有亏待大家,中层干部的年薪已经达到二十万以上。这几年凡是退休的中层以上干部,每人我都赠送一台车,外加一定数额补贴。所以不论下边人怎么闹,上边还能算铁板一块,没出什么乱子。这次你回来,我就更放心了。”
“让我回到公司来?我不就是开个几万块钱小公司的材料吗?”朱媛媛一脸不解的看着贾云龙问。
“那不是开玩笑吗,你怎么还当真了。你没来之前我就琢磨,冲你过去经常关照我的情分,怎么也得让你有个房子有个车,把家先安顿好。至于你有什么要求,在我这里保证全是绿灯。”贾云龙满脸堆笑,心里却暗骂道,看来没有个千八百万,还真难安抚住这个老帮子。
“云龙啊,这次蹲大牢让我深深体会到,钱得一分一分用血汗挣,花着才能心安。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绝不能白要你房子和车,你安排个能吃口饭的地方,姐就感激不尽了。如果这样还有困难,我也不难为你。”说完这话,朱媛媛又端起那杯茶,却没有喝,而是眼珠不错位的直视贾云龙。
“这是什么话,如果你到公司来,那是看得起我。我想让你在法律顾问室任总顾问,年薪五百万,虽然没有我年薪高,与其他高管也拉平了。这是我想一宿,为你量身打造的职务,你看成吗?”
朱媛媛轻呷一口水,放下杯子问道,“这好吗?可别给你带来不良影响啊。”
“没什么不好的。咱们现在是民企,别说你这座真佛,我就是找个放牛的来当顾问,谁也管不着。”
随后贾云龙表示,在他办公室旁给朱媛媛安排一间大办公室,再给她配一台丰田车,一套越层楼房。朱媛媛是否坐班,完全随她心愿……
见朱媛媛站起身,贾云龙赶紧到老板台抽屉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几沓钞票。
“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说了吗,不会要你一分钱的。”朱媛媛连连摆手说。
“我不是说了吗,这几年没去看你都是罪过。这是我欠姐的人情债,你必须得收下。”贾云龙夺过朱媛媛肩上精致的鳄鱼皮挎包,硬把钱塞了进去。
朱媛媛走后,贾云龙颓丧靠在椅背上,无奈地摇着头暗自叹道,真是肉多狼更多呀。不行,得赶紧把公司的钱,尽快洗到自己那个会计师事务所去。一想到孔秀芬她们娘俩已经挺个大肚子,还都娇滴滴在家养胎,根本不去会计师事务所了,财会处那些人大都是朱媛媛调教出来的,继续办此事很可能走风,他很是焦虑。朱媛媛这次回来若是听到风声,则又有把柄被她捏在手里了。他拧起眉毛摇摇头,真是百密一疏啊。迟强、范伟那两小子是强抢生吞,朱媛媛却是细水长流,还毫无风险。对这个娘们不但得刮目相看,还得敬而远之,时刻提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