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大师这一路上对李志行仗义疏财、实业报国十分佩服,又加上李志行学贯中西,思维超前,很快三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这一日,队伍到了葭(jiā)州(即后来的佳县),此处黄河沿岸颇多枣树,枣子已经半红,根本没人管,大家纷纷摘枣吃。车走在树荫下,骡马脖子上的铃铛一连串“叮铃叮铃” 的响着,大家在马车上吃着枣,喝着水,一路欢声笑语。
沿河而上,一直走上一片高塬,极目望去,千沟万壑,间或几个窑洞或在山沟、或在半坡,窑洞不远处一团团的白绒球在慢慢移动,想是有人在放羊。
车子继续往前走,沟壑对面的窑洞门口忽然出来一个姑娘,穿着一件红花衣裳,梳着大麻花辫,听着车队“叮铃叮铃”的声音,就瞪着大眼睛往这边看。苍凉的荒原,古老的窑洞、窑洞门口却站着一个穿鲜活的红衣服少女,水灵灵的眼睛看过来,仿若在另一个世界里看着沟壑这边的世界,此时若入画,定是一副风景。
孟老大几个看见出来个少女,都欢呼起来,几个年轻后生兴奋地在车上站起来大声喊着“妹子!妹子!”,惹得少女家的一只白色小狗对着车队直叫。
沟壑对面,少女脸庞看得清楚,少女脸一红,眼睛里却有了笑意和一种不服气的神态,只见少女挺了挺胸脯,一手弄着自己的辫子,居然开口唱起歌来: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
三盏盏的那个灯
哎呀带上了那个铃子啰
哇哇的那个声
白脖子的那个哈巴哟
朝南得的那个咬
哎呀赶牲灵问的那个人儿哟
过呀来了
你若是我的哥哥哟
你就招一招手
哎呀你不是我的哥哥啰
走你的的那个路
哎呀你不是我的哥哥哟
走你的的那个路
……
两位大师也看得有趣,大家索性停下马车听少女唱歌。
原来这陕北这个地方,有很多深沟巨壑,青年男女能隔着沟壑看见,却无法翻过沟壑去谈情说爱,就经常隔着沟壑唱歌表达感情。不过大多时候,唱歌只是这片贫苦土地上人们的一种情感表达,苦辣酸甜,唱尽了在终生辛劳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对生活的感受和向往。
姑娘的嗓子脆生生的像银铃,歌声又曲折婉转,饱含感情。那姑娘唱完,得意地看着这边,该这边唱了。可几个划船的后生脸通红,你推我推你,都怕唱不过少女,没人敢唱。
孟老大一看这帮怂货,就一下子站起来,扯着破锣嗓子对上了:
三十里鸣沙二十里的水
五十里的路上我瞄(这里读mao)呀瞄妹妹
半个月我跑了那十五回,十五回
咋把哥哥跑成个罗呀么罗圈圈腿
石板上栽葱扎呀么扎不下个根
玻璃上亲嘴急呀么急死个人
不来这一回我见不上个人,见不上个人
什么人留下个人想人,过了一回黄河没喝一口水
交了一回朋友没亲妹妹的嘴
擀了一块双人毡没和妹妹睡,没和妹妹睡
哥哥走了妹妹你后悔呀不后悔?
这却是一首酸曲,孟老大这些走黄河的汉子,经常用这首歌和岸上的婆姨、姑娘们斗嘴,也算扳回了一点面子,大家哈哈一片大笑。
那少女见孟老大一阵调笑,也不气恼,却是瞄见了李志行这个俊后生,就接着唱到:
鸡娃子打鸣狗娃子咬,
你不是头来就往前跑。
东坡上的葵花西坡上的蒿,
你身边的俊哥哥过来瞄(mao)!
船工们一听哈哈大笑,一起推着李志行上,这边孟老大身边就只有李志行这个俊后生,少女想来是瞄上他了!这陕北的女娃娃可真够大胆的!
可李志行也对不上呀!两位大师却也跟着起哄,推志行上,那边的少女抿着嘴,看着李志行就是笑。
志行回头看了一下刘东山,此时这个“悍匪”正努力往人群里躲,再一看傅长缨,正在笑着脸摆手,其他人也都笑着看志行,没有一个肯自告奋勇的,关中人本来就不会这个。
这几个家伙,关键的时候就把老板卖了!
不过还好,志行两世为人,经验丰富,猛地想起一首陕北歌,虽然和对歌的节奏对不上,倒也能拿来应付,于是志行跳下马车,走到壑边,先摆了个pose,然后高昂的、深沉地唱了起来:
你在山的那一边
我在这圪梁梁上站
叫一声妹子你么听见
哥哥心里胡盘算
山峁茆上看的远
你在那沟对面
叫一声妹子你听不见
哥哥心里实在想念
哎 嗨……心中的妹子吆
唉 嗨……甚时能一搭里吆
你在山的那一边
我在这圪梁梁上看
长长的辫子了好身段
毛眼眼亮个闪闪
山峁茆上看的远
还是那沟的对面
抱一抱那要命的亲格蛋
亲亲我的毛眼眼
哎 嗨……心中的妹子吆
唉 嗨……甚时能一搭里吆
哎 嗨…… 梦中的妹子吆
唉 嗨……甚时能一搭里吆
甚时能一搭里吆……
志行不唱则已,一唱竟然有些深情,也有些陶醉,大家本来准备看志行的热闹,没想到这首歌的旋律这么美,一时间竟听呆了!孟老大几个,也没想到这位少爷竟然会唱陕北歌,虽然唱的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首陕北歌,但这歌声却这么深情、这么美!
短暂的静寂后,响起了大家爆雷般的叫好声!
志行则回过身,谦虚地向大家抱拳“献丑!献丑!”,沟那边的少女也被陶醉了,眼睛亮亮的望着志行,志行赶快回头对那少女一摆手,大声喊道“妹子!快回去吧!哥哥要赶路了。”
于是大家都上车,“叮叮当当”的铜铃声和“卡塔卡塔”的马蹄声又响起,队伍在欢声笑语中,沿着弯曲的道路向前走去。
歌声的旋律和欢闹的笑声已经飘远,只有那个少女,怔怔的看着远去的马车站了很久,直到那马车和笑声最后消失在天际的高塬之后。
车队慢慢走近葭州县城,只见两侧山势蜿蜒跌宕,松柏苍郁、白云缭绕,隐约有不少庙宇其中,景色十分壮观。
志行叹到“真是一番好风景,远看庙宇林立,此间想来信徒不少。”
李仪祉闻言笑了笑说“志行此言不确,那些其实并不都是庙宇,最多的是道观,此地儒、释、道三教交汇,但最盛的却是道教,这白云观可是有名的道教胜地之一,我们何不参观一番?”,李大师这番心情很好。
白云观?这里就是赫赫有名的白云观?!志行游移不定,他非常想去,却又非常不想去。
为什么?因为这道观里可能有神仙!
有神仙?吹牛吧!呵呵,不是神仙估计也差不多!
李书田闻听李仪祉所言,又见风景优美,也动了游玩的念头,就说“志行,我们去逛逛,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志行犹豫了一会,最后一咬牙,也罢!去去就去去!who怕who?
白云观非常宏伟,沿着长长的山路拾阶而上,各种殿、亭、阁、楼参差错落,星罗棋布,先是五龙宫,有正殿、两廊、观音楼等,宫北为四道天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祠分列其上。
最主要的是真武殿。真武殿屋宇崇高,辉煌雄伟,殿前还有一座钟鼓楼。钟楼的钟声,据说隔黄河的山西境内亦可清晰听到,因而有葭州八景之一的“白云晨钟”之誉。
真武殿四周的建筑有藏经阁、瑞芝阁、超然阁、七圣楼、玉皇楼、文昌楼、东岳庙、关帝庙、三灵庙、二斗祠、圣母祠、三清殿、三宫殿、白云洞、真人洞等,自明朝万历年间修建以来,历代不断加盖,建筑十分繁盛。
大家迤逦而行,一路走到主殿真武殿,香客很少,两个小道士正在殿前扫地,一见来了不少人,就急忙接待众人上香。
李志行一面看着大家上香,一面观察大殿。真武大帝居高临下,法相庄严地看着他。
侧面有一个须发尽白的峨冠老道,拿了个拂尘正在打坐,众人进来时,老道只是睁眼看了一下,就继续念经,也不起来招呼香客,两个小道士也不去打搅,神色恭谨,想来这老道是他们的师傅,看起来像个高人。
李志行盯着老道看了半天,还对着老道做了几个小动作,老道却并不理他,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念经。
志行遂松了一口气,看来这里是可能有神仙,而不是一定有神仙,又或者神仙还没有云游到这里来,完全是自己多虑了!所以就放松下来。也跟着众人上香、捐香火钱,求真武大帝保佑自己事事顺利。
大家上完香,小道士又推荐求签,说观里的签很灵的,孟老大也说白云观的签远近闻名。
于是大家就求签,小道士找了一个四五十岁的道士来解签,说是他的师傅。这个道士一身黑道袍,头发毛毛草草,脸色却健康油腻,衣袖有些油晃晃的,李志行怀疑是猪头肉吃多了。
李仪祉和李书田、刘东山、赵琦求的都是上上签,其他大多求的都是上签,中签几个,下签没有。大家都请道士解签,猪头肉道士语句玄虚,头头是道,大家都各自欢喜,又捐了一些钱,猪头肉道士眉嘻眼笑的。
李志行暗笑,心想只怕这签筒里就没有下签,这是寺庙、道观惯用的伎俩,这道士又可以买一颗猪头吃了。
大家都已求完,那个猪头肉道士却笑着对李志行说“这位施主为何不求一签?”,这时大家才发现原来李志行尚未求签,就劝他也求一支,权当玩耍。
志行就笑着走了过去,准备从猪头肉道士手里接过签筒,也求一签看看。结果李志行手尚未触碰签筒,忽然听见一声“且慢!”
猪头肉道士惊讶地抬起头,喊了一声“观主?”,原来却是那个一直在打坐的老道突然睁开了眼。
“不必求签,这位施主且随我来。”,这白发老道突然站起来,用手来拉李志行。
志行暗道不妙,就要挣脱,旁边的刘东山等人俱各紧张,一下围拢上来。
那白发道士见状,笑着说“不必紧张,我师叔想见你,不会是坏事。”
猪头肉道士瞪大了眼睛,师祖怎么要见这个人?师祖平时根本就不见外人!
李志行听后也笑了笑,这白发观主的师叔?估计是那位神仙吧?感情人家一直都在!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去去吧。就向众人挥挥手,示意不要紧张,就随老道出了大殿往后走。
老道也不说话,李志行也不说话,两人穿过几道长廊,却走到一个矮小的土坯房前,只见一个三十几岁的道士正蹲在地上,一只手挥着蒲扇用柴火烧水,想是火刚生起来不久,浓烟滚滚,这道士脸上还不小心抹了一道黑灰。
老道走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个礼,说了一声“师叔,带来了。”
那个三十几岁的道士扭过头来,笑着说“好,你下去吧”。
这道士是老道的师叔?呵呵,志行笑笑也不说话。
那道士满脸微笑,用蒲扇扇了扇一个石墩,说“请坐”,然后自己先在另一个石墩上坐了下来。
说坐便坐,志行微笑着坐下,看着道士,忽然心中一动,正要开口,那道士却微笑着说“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连你也不知道?志行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落魄。
道士接着说“你能来此,也是有缘,我教你一套功法。”
志行惊喜起来,神仙开口,必定是好东西,看道士这么年轻,许也能教我道家的金刚不坏、返老还童功法。
道士看看志行的神情,笑了笑,遂靠近志行,耳语了一番,随后又做了几个动作,问道“你记住了吗?”
这能记不住吗?说不定是一套仙法呢!志行在心里默诵了一遍,又站起来模仿道士做了几个动作,说“记住了。”。
道士点点头,说“好,那你去吧。记住,此功法不可传人!”
志行点点头,向道士行了个大礼,问道“未请教道长尊号?”
道士说“老夫白云子,去吧。”
李志行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外面大家等得着急,一见志行出来,就纷纷上前。刘东山急急问道“少爷,没事吧?”
李志行笑笑说“没事,我们下山。”。
李仪祉和李书田见状也不多问,众人皆向山下走去。